《銜尾:諸相虛妄的浮華》Chapter 3


  六月的第一個週六。

  忘記是在哪年的新春特別節目看到的,當時正在介紹世界各地的祝賀用語。由於文化歷史的淵源,日本總是離不開漢字,所以「六六大順」這個祝賀詞讓我印象深刻,據說類似「諸事順利」的意思。

  光看「大順」這兩個字還能理解,但「六六」指的是什麼,為什麼不是「五五」或「七七」,至今仍是謎團。或許就跟那句「謠言只能傳七十五天」的諺語一樣,只要能表達含義,數字並不重要。

  雖說如此,與人約定好的時間卻不得不重視。

  我沒有今見白音的聯絡方法。

  所以,當我提早三十分鐘來到校門口,又等了六十分鐘終於看到她的身影時,實在很想聽聽她會怎麼解釋。

  下午一點半。

  天空烏雲密布。

  她咬著吐司朝我跑來,然後在我面前緊急煞車。

  「抱歉!遲到了!」

  「今天的人物設定是睡過頭的女高中生嗎!」

  而且毫無疑問是平成時代的。

  「才不是,」她嚼著吐司,「本來我只會遲到五分鐘而已。」

  「那還是遲到了啊。」

  「等等,」她慎重地思考,「說不定原本只會遲到三分鐘……

  「不管怎樣就是遲到了!」

  「有句話是這麼說的——『能夠原諒女人才算是男人』。」

  「我也沒有說不原諒……」真受不了,「妳遇到什麼事了嗎?」

  「在車站外面被星探纏上了。」

  「……原來如此。」

  時有耳聞,所謂美女的困擾。

  遠野夜花應該也遇過吧?

  「對方有三個人,無論如何都要我考慮加入他們的公司。說是做網路直播就好,安全又好賺。」

  「好可疑……」

  「真的嗎?我有些心動耶。」

  「不會吧?」

  「誰知道呢——」她神祕地笑,隨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掏出紙袋,「給你。」

  我伸手收下,裡面也裝著一片吐司。

  「除了星探,我還花了點時間等這個。」

  「這是?」

  「車站外面新開的超人氣吐司店,大排長龍呢!有十幾種口味,他們的吐司都是炭烤的,趁熱吃。」

  我稍微撐開紙袋,確實一陣香氣撲鼻。除了炭香以外還混著淡淡的蜂蜜與奶油香氣。進一步把吐司推出袋口,上頭鋪著鳳梨塊、培根片跟融化的起司。至於那些綠色的小碎屑,應該是切碎的巴西里或海苔吧。

  我大口咬下,享受食物在嘴裡融合的滋味。

  「嗯……普普通通地好吃。」

  我說出感想,不料她突然踮起腳尖朝我的吐司咬了一口。

  「!」

  而且還瞄準我咬過的地方。

  這傢伙完全不在意嗎?

  「嗯嗯……還不錯。」她像松鼠一樣鼓著臉頰,「培根有點乾就是了。」

  「……」我盯著吐司的缺口,思考著「該不該繼續吃」、「這算間接接吻嗎」之類的問題。

  「喏,」她遞出只剩一半的吐司,「我的也給你嚐嚐。」

  「不用了,看起來只抹了巧克力而已。」

  「明明就還有香蕉片跟金箔粉……啊。」妖精頓了一下,「她會生氣嗎?」

  她。

  毫無疑問是指遠野夜花。

  「不知道。應該會吧。」

  「我沒想那麼多,單純想試試味道……要是你覺得不行,把我咬過的地方撕掉好了。」

  「那麼做好像也沒什麼意義……既然妳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吧。」

  「嗯,」她微微一笑,「走吧,你想怎麼去?」

  「要搭南武線,先走到尻手站如何?雖然川崎站比較近,但還是要坐到尻手站,時間上應該差不多。」

  「好呀。」

  達成共識。

  話說回來,她今天也穿著看起來又厚又軟的針織上衣,揹著小型後背包,下半身則是貼身的黑色牛仔褲跟應該很耐磨的平底皮靴,看起來特意為了上山做了點準備。

  我們就這樣一邊吃著吐司,一邊走在假日愜意的街道上。儘管頭頂的烏雲讓人有點分心,仍順利在「滴水未沾」的狀況下來到尻手站。

  這裡距離川崎僅有一站之遙,卻完全沒有大城市的感覺。日常老舊的街景,彷彿還帶著昭和時期的痕跡。尻手站同時也是南武支線的起點與終點,每天早上,專門行駛於此路線的E233列車都會從這裡出發,經過無數次來來回回,最終在末班時段停回此處,靜靜等待新的一天。

  起點與終點。

  就像社會的血管一樣輸送著人們。

  據說天氣好的時候,可以從這裡看見富士山。顯然今天沒有眼福,還讓我想起青天目說自己在青木原樹海執行任務的往事。

  傳說中的自殺聖地。

  兇手將被害者帶到那裡殺害,再佈置——偽裝成受害者自我了斷的模樣。

  青天目順利將那個兇手繩之以法了。

  而我呢?

  小南說我能夠獨當一面。

  但我總認為,無論是誰都只是瞎子摸象罷了。畢竟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,說穿了都是在黑暗中一邊摸索一邊描繪命運的全貌。

  全貌——沒有樣貌,或者說擁有無數樣貌的無相,又該如何描繪才好?

  明明是如此麻煩的重大案件,貓屋敷那傢伙居然什麼忙也不打算幫的樣子。詭異的是,在小南的心目中,那個綁著馬尾的鬍渣男似乎好到不能再好,真懷疑這中間到底有什麼誤會。

  難道。

  貓屋敷認為這種程度的案件還不值得他出手?

  不,這說不過去。因為淺木千春遇害時,貓屋敷確實參與在這個案子裡,還被無相弄傷了。

  難道是因為我的出現,讓他決定不再插手?

  他真的那麼信任我,或者是出現更棘手的案件需要面對?

  無論答案是什麼都不得而知。

  就連赤理夢生要我提防他的原因也是。

  「呼……

  坐在身旁的妖精睡著了。

  附近的中年禿頭男子講電話超大聲,電車還不知道為什麼晃得要命,她卻低頭睡得相當安穩,安穩到讓人擔心她的頸椎會折斷的程度。

  夢境的女王也會做夢嗎?

  甚至是,替自己編織美夢?

  這個也無從知曉。

  但是按照她的個性,就算能做到也不會去做吧。要是無所不能,就找不到有趣的事物——她就是那種人。

  不過,這是第一次從這麼近的距離默默觀察她。她確實很漂亮,剛才一路上,總是有某種若有似無的關注眼神投來,不能怪她被星探纏住。

  追她的人多不勝數。

  而我卻跟她單獨出來。

  就像遠野夜花跟教授單獨出去那樣。

  「……」

  我用鼻子深深呼氣,決定放空思緒閉目養神。

  後來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,我們在立川站下車轉乘青梅線——繼續前往目的地。

  也許是睡飽了,她神采奕奕地看著窗外的景色。

  「我沒來過這裡。」

  當她這麼說,電車正好經過宮之平站。這是無人車站,誠如字面所述,是連站務員也沒有的小型車站,屬於青梅市的範圍。

  「我也沒有。」我說。

  「附近都是荒地跟老舊的矮房,慢慢開往山裡了……可是天色好像越來越暗了?」

  「……也不想想是誰的問題。」我感到無力,「本來我可是打算早上八點就出發的喔。」

  「哎呀,我也沒想到會這樣。」

  「這樣是哪樣?」我沒好氣地說。

  「就是這樣。」

  「……」啞口無言。

  可能是想賠罪吧,幾秒後她接著開口。

  「要不然,我讓你做一個現在是早上八點的夢?」

  「然後讓我醒來更絕望嗎?乾脆讓我做回到三個月前的夢算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……」我沒回答。

  大約三個月前。

  當時還未開學,應該剛搬到那個公寓吧。

  如果能回到那時。

  我就不會讓淺木千春遇害。

  也不會讓赤理夢生以那種方式離去。

  想改變的過去實在太多了。

  唯一不變的,大概就是——我依然會在那天晚上,那個遠野夜花走進書店的夜裡,對她一見鍾情吧。

 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,也不像這輛列車能回到起點。

  生命是不會回頭的單程旅行。

  所謂的一期一會——每個瞬間都獨一無二。

  想到這裡,我也開始看著窗外的景色。

  「網路上說這附近秋天很美。」我說。

  「是嗎?那我們約好,秋天再來一次。」

  「……到了那時,都不知道還有沒有聯繫咧。」

  「怎麼這麼說?」她水藍色的雙眼望向我。

  「人生總是充滿未知啊。」

  光是這兩個月就讓我的生活天翻地覆,誰知道秋天會變成怎樣。

  「也對,」她點點頭,「未知才有趣,就像這趟遠行的結局一樣令人期待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我沒忘記她的本性。

  不過是藉由我取樂罷了。哪裡有樂子就往哪裡去,要是哪天找到更有趣的東西,就會轉身離開吧。這就是她——今見白音的真面目。

  「令人期待的結局嗎……先說好,要是有什麼危險,我不一定有辦法保護妳。可能從某方面來說,也沒有義務保護妳。」

  畢竟是她自願跟來的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她說,「反正我跟爸爸媽媽報備過了,要是我沒回去,他們會來找我。」

  話題突然變得很日常。

  如同普通的大學生會說的話。

  居然搬出雙親啊……

  那麼如果不幸——或者對她而言是幸運地——遇到某些「有趣的狀況」,還是必須保護她才行。

  說到底是別人家的女兒。

  「……」

  總覺得中了圈套,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。

  編織夢境的妖精。

  戲法爐火純青。

  「對了,」我忽然想到,「昨天是我不對。」

  「什麼不對?」

  「亂放書。」

  「啊——」她想了想,「反正很多人都那樣。」

  很多人都那樣。

  該不會也有其他人「受罰」而睡在櫃檯吧?

  「總之呢,昨天的事我認錯,但今天別再對我使用『那招』了。妳知道我不是來這裡玩的,要是又被弄得團團轉,搞不好我真的會生氣喔。跟之前不同,是真的生氣。」我刻意強調。

 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——醜話說在前頭就一點也不醜。

  「是嗎?那你真的生氣會怎麼樣?」

  怎麼會有這種問題!

  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臭妖精。

  「會殺人吧。」所以我隨口回答。

  「哎呀!」她摀住嘴故作驚訝,「聽起來不像開玩笑,我還是乖一點好了。」

  「知道就好。」我盤起雙手。

  「夢蛇男,你喜歡聽話的女生嗎?之前在圖書館,你也要我聽話。」

  「我喜歡——聰明的女生吧?」我望向車頂思考,「知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——那樣的人讓我很佩服。因為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辦……說穿了就是走一步算一步,得過且過。所以看到有人在正確的時機做正確的選擇,就覺得非常厲害。那些人到底是以什麼為判斷標準?光是這點就值得玩味。」

  「正確的時機跟正確的選擇……」她歪著腦袋,「例如火災時,到底要關緊門等待救援,還是不顧一切往外跑之類的?」

  「差不多吧。」

 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。

  「我想想——」她也開始思考,「聽說往外跑很容易被濃煙嗆暈,但好像也有成功逃出火場的案例?待在裡面的人反而被活活燒死了。」

  「照妳這麼說,似乎變成運氣遊戲了。」

  「是呀。不過夢蛇男你想說的,應該是在運氣背後的某種東西。例如火災的場景是旅館,現在的旅館都用防火門不是嗎?聽說可以阻擋火勢幾個小時,這種情況待在房間比較安全。但如果只是普通的木門,而且高度才二樓,直接從窗戶跳下去可能更容易活下來。你想說的是這種判斷嗎?」

  「……好像可以這麼說。」

  「什麼嘛——原來只是那種東西。」

  「……那是因為我們站在上帝的角度去假設啊。實際遇到火災,一般人都會慌張到沒辦法思考吧?才不會管門是什麼做的。」

  「上帝的角度呀……那如果現在這輛車燒起來,你會怎麼辦?」

  「要是沒辦法滅火,最快的方法就是打破窗戶抱著妳跳出去。」

  「這可是行駛中的電車喔?下面也沒有緩衝物,會死掉的。而且為什麼要抱著我?要跳出去的話,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。夢蛇男,你該不會是覺得那樣很帥吧?」

  「……才不是。」

  「你已經是大學生了喔?」

  竟然用很憐憫的語氣說!

  「我知道!反正那就是我的判斷!」

  我不想解釋自己應該可以充當緩衝物這點。

  反正這隻臭妖精只想拿我當樂子而已。

  「那妳呢?」我沒好氣地反問,「這輛車燒起來,妳又會怎麼做?」

  「讓火焰夢見自己突然被海嘯淹沒,趁它們發呆的時候撲滅它們。」

  「……真的假的?」

  「當然是假的,火焰怎麼可能做夢……」

  居然用很憐憫的眼神看著我!

  我往後一躺,決定不理她。

  「哎呀,這是怎麼了。我認識的夢蛇男不會那麼容易投降的喔?」

  「妳認錯人了,我超——容易投降的啦。」

  「自暴自棄了嗎……要不要來點巧克力?」她掏著口袋。

  「不需要!」

  「真的嗎?這是被我的體溫稍微融化過的巧克力喔?」

  「……」

  那是什麼形容?

  聽起來像限定的夢幻逸品似的……

  「真的不要?那我自己吃了喔。」

  她拆開包裝,把巧克力放進嘴裡。

  「嚼嚼,嚼嚼……夢蛇男,現在還來得及反悔喔。」

  「……怎麼反悔啊?」

  都吃進去了,難不成要用嘴餵我?

  「就是你想的那樣。」

  「妳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!」

  「根據現在的情勢判斷,答案只有一種不是嗎?」

  「這輛車還是趕快燒起來吧……」我感覺頭好痛。

  「真傷心,你不是喜歡會判斷情況的聰明女生嗎?虧我那麼努力配合你的喜好。」

  「妳這種應該叫做『小聰明』才對……而且說什麼配不配合的,好像聰明是可以隨時調整的一樣。」

  「當然可以呀。」

  「咦?」

  「你不知道嗎?女生這種生物要是突然不裝傻了,就會變得比平時還聰明。」

  「裝傻?」我想了想,「為什麼要裝傻?有什麼好處嗎?」

  「很多呀。引起保護慾、降低警惕、顯得無辜又可愛……還能避免一些責任之類的。」

  「啊……好吧,可以理解。但應該不是所有女生都會吧?」

  「嗯。」她的瞳孔,倒映著不斷掠過的風景,「不過依照我的經驗,幾乎所有女生都有刻意裝傻的時候,有些女生甚至一直在裝傻。小小的示弱就能換來一些利益或躲掉麻煩,何樂不為呢?」

  「原來如此,所以妳才常常說自己只是普通的大學生啊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她面露不悅。

  「開玩笑……啊!」我忍不住在車廂裡發出怪叫。

  因為她抓起我的手臂咬了一口。

  「不是要變聰明嗎!怎麼退化成野蠻人了!」

  好痛,這是第二次被她咬了。雖然沒流血,但手臂上留著深深的齒印還有唾液。

  「什麼場合就做什麼事——剛剛完全就是你欠咬,所以成全你。聰明吧?」

  「……」

  罕見的銀髮美女居然像野丫頭一樣亂咬人。

  搞不清楚到底是本性還是演技。

  不,說不定是怪癖。

  搞不好就是因為喜歡咬東西,才會順勢養成愛吃巧克力的習慣。

  「唉……」

  我揉著手臂深深嘆氣,而她刻意別過臉不說話。

  仔細一想,好像只要提到她所謂的「普通」,就會踩到她的「地雷」。

  難道——

  她其實不喜歡那份「特別」的能力?

  明明應該是自己求來的……卻一直表示尋找樂趣都是為了「覓食」,好像一切並非出於自願。

  人們的過去不盡相同。

  尤其是我們這些曾經跨越極端、極致與極限之人。

  關於妖精本身——仍有太多謎團。

  「……我說啊,今見白音。」

  「哼。」

  雖然尚未消氣,起碼還願意給予回應。

  「如果,我是說如果。」

  「如果怎麼樣?」

  「如果妳有心事,找不到人說……可以來找我。」

  這一刻,她的眼神停留在我的雙眼上。

  清澈無邪。

  「我曾經——幫助過別人,改變了別人的一生。或許這個講法很不要臉,但對方也是這麼認為的,所以讓我稍微臭屁一下吧。我知道每個人狀況不同,也許我不能真的幫妳什麼,可是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——光是把問題完整表達出來,就已經解決一半了。」

  「……為什麼?」她小聲詢問,「為什麼覺得我有心事?我看起來是那樣的嗎?」

  「很難察覺,但是妳——有時候在逞強吧?」

  並不是裝傻。

  而是逞強。

  「就像刺蝟一樣,稍微有點動靜就豎起尖刺,表面上給人不好惹的印象,其實刺蝟是非常膽小脆弱的動物。」

  徒有其表。

  虛張聲勢。

  強迫武裝弱小的自己,總是先下手為強。

  「夢蛇男……」她欲言又止。

  「我不知道妳看過多少人的內心,創造過多少虛構的夢境。可是,我猜妳就連一次也沒有將自己的內心呈現給別人,從未將自己的祕密構築出來吧?那樣——不難受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靜靜腐敗。

  正因為我也經歷過那種生活。

  所以能夠察覺。

  隱藏在尖刺底下的,塵埃般渺小的——

  徬徨無助。

  此時,她突然抓住我的手。

  「!」

  以為又要被咬了,但她只是輕輕環抱我的手臂,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。

  「……稍微讓我任性一下。」

  她這麼說。

  ——一直都很任性吧。

  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,我看著窗外的景色。

  碧青色、深綠色、黃褐色。

  林木成群,已置身山中。

  不久後,列車緩緩停下。

  隨著廣播的聲音響起,所剩不多的乘客們拿起行囊陸續下車。

  我與妖精也重新踏上堅實的水泥月台,感覺身體還微微晃動著。

  「終於到了。」她說。

  「是啊。」我說。

  歷經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。

  終點站——奧多摩。

  至此。

  任務正式揭開序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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