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起彼落的拳擊聲。
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,當我放學來到拳擊館,已有好幾個人。
他們看起來都三、四十歲,對我投來好奇的目光,但也沒說什麼。
我走到上次練習的沙包前戴起拳套,扭扭肩膀熱身,擺好架式揮出手臂。
四十五度角的側身。
保護頭部與下顎的姿勢。
進攻的距離。
重心的維持與轉移。
扭轉拳眼。
我回想岩塚先生教導的小細節。
回想昨晚在荒川的一切。
池間銘田。
兩鬢斑白,精壯黝黑的老人。
他身上的「妖怪」——身穿古代武士服的染血骨骸,散發不祥的氣息,兇殘無比。
曾經開設劍道館的他,難道向「那種存在」尋求了極致的武技?
若要取勝,勢必得先看穿他的攻擊,否則不管有幾條命都不夠他砍。
問題是,他與骨骸的手上都沒有武器。
就像「空氣刀」一樣。
岩塚先生說過,攻擊的距離很重要。太遠打不到,太近又難以發揮全力。
看不到武器,就無法得知攻擊範圍。無論是刀的尺寸,刀尖的位置,刀刃砍向的角度,全都是未知數。明明跟「無相」對抗時還能來往數回,但是面對池間銘田那些疊加起來的「未知」,我就和砧板上的魚肉沒兩樣。
一定有什麼突破口。
——絕對要有什麼突破口才行。
我擊打沙包思考著這些,越打越快,重重轟出右拳,炸出響亮又厚實的聲響,沙包大幅度晃動。
「很不錯嘛。」
有點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裡,我轉頭望去。
「跟上次比起來簡直換了個人似的。」
「……岩塚先生。」
「又見面了,大學生。」他把襯衫脫掉掛在牆上,露出灰色的背心。
我這才發現自己雙手紅腫,滿身大汗,明明感覺才剛開始而已。看來剛剛練習的太入神,想著那些有的沒的,不知不覺持續了好幾分鐘。
「仙貝禮盒我收到了,謝謝啊。」
「……不客氣,那是應該的。」
我都快忘了自己做過那種事。
「今天是來觀賽的嗎?」他問。
「什麼觀賽?」
「那個,」他指著牆上張貼的時程表,「這裡每個月都會舉辦比賽,日期都寫在上面。」
「……原來如此,不過我沒興趣。」
「哈哈,真可惜。」
「岩塚先生是來參賽的?」
「是啊,」他看向場館內其他人,「他們也是。啊,雖然說是比賽,其實只是友誼交流啦,大家都認識彼此,畢竟這個拳擊館來來去去就這些人嘛。你要是哪天想參加,大家都會很歡迎的。」
「打贏有什麼獎品嗎?」
「可以獲得一些免費入場的時數,不無小補。」
「聽起來很實際。」
「嗯,」他按著自己的肩膀,「像我們這些身心俱疲的『社畜』,只對實際的東西有興趣。不過你沒興趣倒是可想而知,我記得你說自己到這裡來,是無聊想活動筋骨。」
「沒錯。」
「——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就是了。」他笑著說。
「為什麼?」
「你剛剛的表情,就像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報不可。那種眼神我在擂台上看過很多次,是充滿『鬥志』的眼神呢。你——其實有想要打敗的人吧?」
我愣了半晌。
原來臉上的神情,會透露那種細節。
「我確實……有想打敗的人。」不知道為什麼,我開始說出心裡話,「而且越是在這條路上走著,想打敗的人就越來越多。」
也許是因為萍水相逢。
有時候,有些事對熟悉的人難以啟齒,卻能向陌生人侃侃而談。
「那是好事啊。」他說,「小時候,有個朋友跟我一樣熱愛棒球。我們在小學三年級參加學校的軟式棒球隊,目標是全國大賽冠軍。」
「小學也有全國大賽?」
「嗯。剛開始很辛苦,但也非常快樂。可是漸漸的,我發現他很有才能。我開始忌妒,不太想跟他說話,然後那份忌妒發酵成『憎恨』,明明他沒做什麼事,我卻在背後說他壞話。可是別人當面向他確認時,他卻很生氣地主張『岩塚才不會說那種話』。」
「……」
「起先是忌妒到憎恨,然後是慚愧到逃避。我退出球隊,從此把他當成陌生人,直到小學畢業後就再也沒見過他。然而幾年前,我偶然在新聞上看到某個職業棒球隊受訪,一眼就認出他。那個瞬間我好像被雷打到,終於明白自己缺乏的是什麼。大學生,你知道答案嗎?」
「……不知道。」
「小時候不成熟的我,面對比自己厲害的人,心裡想著『他不過是有天分而已』,將別人的努力輕描淡寫地抹去,好像那麼做就可以掩蓋自己軟弱又缺乏毅力的事實。當我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,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天分。因為光憑天分,是不可能在那條道路上堅持二十幾年的。」
我不清楚岩塚先生為何要說這些。
也許,正是與我同樣的理由吧。
「所以……岩塚先生小時候缺乏的,是『堅持』嗎?」
「不,答案是『好勝心』。」他的眼神如同棕熊,「只有堅持是不夠的,沒有目標的堅持會迷失自我。你必須有想打敗的人,想超越的目標,想贏過的對象——才能正確地堅持下去,那就是『好勝心』。我知道他的目標從未改變,就是『全國大賽冠軍』,所以其它球隊都是敵人,就這麼簡單。」
——越是在這條路上走著,想打敗的人就越來越多。
「隔天,我就踏進了這間拳擊館。我想重拾對運動的熱情,現在的我看到比自己厲害的人,只會燃起鬥志,想著怎麼贏過他。什麼忌妒啊,羨慕啦,都沒有意義,只有好勝心才會讓自己變強。所以我說,『那是好事啊』,大學生。」
「我好像懂了什麼。」
但又無法明確描述。
可能要等到多年後我打開電視,才會另有體悟吧。
簡而言之。
無相,齋賀久司,池間銘田——還有金坊主。
都是我的敵人。
經過荒川那夜,我更加確信一件事。
無相說的沒有錯——我是「能殺人的人」。
不會再猶豫了。
亦無需多言。
如果此刻那些人出現在眼前,我會使盡全力痛下殺手。
因為他們也是那麼對我的。
比起所謂的好勝心——漢摩拉比法典的報復主義或許更適合我。
「不過話說回來,對方是誰啊?」岩塚看著擂台。
「我想打敗的人嗎?」
「是啊。難道是學校裡的哪個高富帥,搶走了你心愛的女孩?說不定大叔我能給你一點建議喔。」
「我想想……」
高富帥搶走遠野夜花……不對。
那種事不會發生。
我相信她。
「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,但對方會使用劍術。」
「劍術?」
「或者說是劍道家……總之就是有武器的傢伙,可是我手無寸鐵。岩塚先生,如果你遇到拿著武器的對手會怎麼做?」
「好問題。」他盤起雙手,「如果是真刀真劍,當然是先逃再說。」
「如果逃不掉呢?」我想了想,「不但逃不掉,而且他還搶走了岩塚先生心愛的女孩。」
「只能決一死戰了呢。」
「沒錯。」我點頭附和。
「我會把重點放在他的雙手。畢竟武器會怎麼動,都跟雙手脫離不了關係。如果你發現他突然明顯握緊武器,基本上立刻就會攻過來了。如果沒有『使用』的意圖,人類是不會突然牢牢抓緊東西的。」
「是這樣嗎?」
「就像沒下雨的時候,人們把傘隨意拎在手上,甚至甩來甩去。一旦真的下雨,就一定會好好握著傘再打開,就是那種道理。打架也一樣,如果你要踢別人,至少會讓自己先站穩再踢吧?即使那個『站穩』的瞬間只有零點一秒也好,沒有人會在重心不穩的時候踢東西。」
「……有點抽象。」
「其實我也沒跟拿著武器的人打過架,只是分享擂台上的經驗。有時候光是看到對方的右手臂瞬間僵硬,就知道拳頭馬上就要過來了,因為要打出強而有力的拳擊,勢必需要習慣的發力角度與位置,還要讓肌肉互相配合。如果能察覺那短暫的『準備時刻』,找出破綻打落對方的武器或是撞歪他的雙手,應該就有機會反擊。」
「我會好好思考的。」
「還有,盡量注意刀尖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雖然是在時代小說裡面看到的啦……據說熟練的武士會保持刀尖對準敵人的雙眼。只要那樣做,敵人就看不到刀身,很難判斷武器的位置與距離。」
「就像用鉛筆指著眼睛一樣嗎……這麼說來,拳頭本身好像也是?」
「沒錯。如果用直拳朝眼睛揮去,只會看到越來越大的拳頭,看不到手臂,就很難分辨實際的距離。現實的拳賽中,這種『距離的誤判』往往能夠決定勝負。」
——發力的角度。
肌肉的配合。
站穩的瞬間。
擊落武器或撞歪雙手。
刀尖。
距離。
誤判。
障眼法。
我好像有了一點頭緒。
「謝謝你,岩塚先生。」
「不用謝……對了,你真的要跟拿著武器的人打架啊?」
「嗯,我有我的理由。」
「還真是——非常不錯的『好勝心』啊。」
他莞爾一笑,似乎帶著些許羨慕,還有一絲遺憾。
我知道那個笑容不是給我的,而是給年輕時的他自己。
後來,我沒有留在那裡觀賽。
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。
但我也清楚,該抽空想想下一個「學費」了。
*
晚上六點多,粉紅妙妙屋。
穿著性感巫女服的粉紅色雙馬尾,用毫不考慮脊椎安危的不良姿勢看著動畫,還吃著超商的微波義大利麵。
「小南,」我開門見山,「我被殺死了。」
「喵?」
「然後,借我錢。」
「……又要借?」
「還有,我拿到通往下一關的『鑰匙』了。」
「……等、等一下喵。」
她放下叉子,把動畫暫停,嘴角還沾著義大利肉醬。
「我到底漏了幾集?能不能一個一個慢慢說?」
「好。」
小南離開電腦,把晚餐移到橢圓形的大桌。我們坐在粉紅色沙發,頭頂的液晶螢幕顯示用粉筆圈起地上拐杖的照片,不知道是哪個案子的事發現場。
「說吧,西波。」她交疊雙腿,用叉子捲著麵條。
「那我就直說了,」我刻意咳了兩聲,「妳為什麼穿成這樣?」
「……我是不是應該用『事到如今』當成開頭開始吐槽喵?」
「不用了,妳不適合那種角色……」
誰吐槽的時候還會喵喵叫啊。
「這是週末要去參加活動的衣服,我正在試裝喵。」
「是哪個動漫角色嗎?」
「有個朋友在畫漫畫,這是她自創的巫女。我要去幫她宣傳,全身都是特別訂製的,好看喵?」
「好看是好看,但是……」
裙子好像短過頭了,隨便就會曝光的樣子。上衣的部分做成無袖外加袖套的款式,該說是設計瑕疵還是故意的呢,總之腋下跟側乳露出的狀況也有點大膽。
「但是怎樣?」她追問。
「但是別著涼了。」我總結成一句溫暖的關心。
「我還以為你要說上衣有點緊,」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,「如果穿上內衣,應該真的會太緊喵。」
「妳……現在沒穿?」
「這個角色在漫畫裡面就是沒穿的喵。」
「……那到底是什麼漫畫?」
「西波,我是你師傅……」
「為什麼突然提醒啊!」
好像我想越過什麼師徒的界線似的!
「再怎麼樣我都是女生,」她有些扭捏,「穿成這樣多少有點不自在喵。但是……我相信你。你說情緒會被吃掉,所以不會對女生想入非非吧?嗯——也就是說,西波就像被結紮的公貓喵。」
「……」
我在小南眼中,竟然是被結紮的公貓!
「妳可能誤會了什麼……為了今後的相處姑且說一聲,所謂的情緒跟本能是不太一樣的東西……」
「本能?」
「累了想睡覺,餓了想吃飯,之類的本能不會消失。所以身為男生的本能嘛……」
「……」她眨眨雙眼,憑空消失了。
不久後,她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毯子,表情淡然、若無其事回到現場。
「說吧,西波。」
「事到如今嗎!」
還是忍不住吐槽了,真受不了。
「總之……我被殺死了,就在昨天晚上。」
「對方是誰?」
「還記得那晚坐在我旁邊的女生嗎?」
「記得喵,她說自己叫蜜雅。」
「對。其實我私下拿到她的聯絡方式,當成備用方案。」
「備用方案?」
「假如任務進展不順利,可以從她身上找些情報……當時我是這麼想的。」
「是喵?」小南細瞇雙眼,「不是因為『男生的本能』?」
「那個話題已經結束了!不需要又繞回去!」
我在秋葉小南心中的形象,似乎從結紮的公貓變成發情的色狼。
「那她是怎麼殺掉你的?」
這句話真是超現實。
好像我是什麼恐怖漫畫裡面的吸血鬼一樣。
「……她的本名是『宮乃墨』,是齋賀久司真正的女友。她帶我去找齋賀久司,還有——池間銘田。」
「機場的那個老頭?不是開玩笑的喵?」
「當然不是,而且那老頭跟『那種存在』打過交道。他的能力是使用『看不見的刀劍』進行『斬殺』,就像用空氣砍人,我跟赤理夢生都是被那種能力殺死的。」
「西波,其實我很想罵你喵。」小南掄起拳頭,「以後要做什麼之前,能不能先跟隊友說一聲……就算你死不了,也不是擅自行動的藉口喵。根據情況的不同,說不定會連累其他人。」
「……」
當時我想通知小南,卻被宮乃墨阻止了。
但那確實構不成理由。
在前往荒川的車程中,我明明能找機會傳訊息給小南才對,就像宮乃墨也偷偷聯絡了其他人。
「抱歉。」
所以我不打算辯解。
毫無疑問的疏忽,都是因為太相信別人。
「真是的喵……」小南輕輕嘆氣,「那個白西裝,一定會跟金坊主報告這件事。要是金坊主發現我們還沒死心,不知道又會用什麼手段對付我們喵。」
「說到這個,貓屋敷他又有什麼打算?對方有部長當靠山,我們的部長也該做點什麼了吧?」
「貓老大只說『知道了』而已。」
「真是不負責任的反應……但也很像他的作風。」
「他早就講過,這個任務『全權』交給我們喵。」
「還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啊。」我扶著額頭,「但是小南,妳不覺得很奇怪嗎?金坊主應該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才對,怎麼會反過來成為阻礙?」
「你是新來的,不知道過去的事情很正常。西波,你想過嗎?究竟是誰『管理』整個『特殊對策部』?」
「之前說是三個『大人物』吧?」我搜索記憶,「然後青天目說,有一個大人物死了,很多人都死了,所以貓屋敷暫時來接管這個區域。」
「大致上沒錯喵。他沒說的是,那些人就是死於特殊對策部的『內戰』。而且——」
「而且?」
「……不,沒事。」上半身裹著毛毯的小南,伸直雙腿凝望前方,「有些事,當你該知道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喵。反正,那三位分別代表三種立場,你可以想像成『保守派』、『中立派』、『革命派』,死掉的那位就是革命派的喵。」
「……妳說的『內戰』,真的是自己人打自己人?」
「別懷疑,就像金坊主妨礙我們一樣喵。大家都是在極端的狀況中得到『祂們』的注視的人,所謂的特殊對策部,可說充滿怪胎跟異類,沒有半個正常人可言。這種像煉蠱一樣的環境,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和平共處,發生內鬥一點也不奇怪。就連貓老大他自己,也有出於私心的某些目標喵。」
「……」
赤理夢生曾經告誡過,替「他們」工作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,還說要提防貓屋敷,如果情況不對就跑,跑得越遠越好。
我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什麼,亦不清楚那些「革命派」究竟做了什麼,為何淪落到喪命的地步。
——該知道的時候就會知道。
我的前輩兼師傅,秋葉小南是這麼說的。
「時候未到,深究無用……」我放棄糾結,「不過剛剛提到的三個立場,妳屬於哪一邊?」
「貓老大在哪邊,我就在哪邊。」
無懈可擊的答案。
即便貓屋敷一步一步將我帶進「這個世界」,還協助遠野夜花從詛咒中解脫,我卻不覺得自己能說出那種話。
小南抱持的情感是否名為「忠誠心」,我並不清楚。
「扯遠了喵。」盯著自己雙腳的她,重新望向我,「他們知道你活過來了嗎?」
「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失策。」我仰起嘴角,「齋賀久司把我的屍塊扔進荒川,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。」
「荒川?」小南有些錯愕,「最後你在哪裡醒來的喵?」
「好像流進東京灣又漂到太平洋,在鯨魚的肚子裡醒來的吧。」
我與遠野夜花的故事是秘密。
「……你這樣應該算非法出入境喵。」
「重點是那個嗎!」
玩遊戲開外掛的人沒資格說我!
「你掛掉的前因後果我大概知道了,那為什麼又要借錢?」
「我的手機也被扔進河裡了啊,而且還沒發薪……」
「……好可憐喵。其實我們有備用機,雖然型號比較老舊,你就將就著用吧。反正就算買新的,大概過沒多久又不見或是壞掉了喵。」
「也可以。」
「然後呢?你說的最後一件事——也就是通往下一關的『鑰匙』是什麼?」
「就是這個。」
我從包包拿出一個USB隨身碟。
今天中午在學校,突然有個素不相識的人把這個東西交給我,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遠野的心意。
因為我曾經交代「不要接近我」,所以她託人轉交過來。
儘管還沒有實際看到裡面的內容,但不用想也知道是「那張照片」的電子檔。
「裡面保存著重要的證據。只要有了這個,就算是金坊主也攔不住我們吧。」
「這麼厲害?我看看喵。」
她用指尖夾走隨身碟,一溜煙回到電腦前,我也跟了上去。
插入電腦後,小南開啟資料夾,發現裡面有兩個檔案。
她點開第一個,是我在荒川河堤與那三人對峙的照片。
「哦!」小南眼睛發亮,「這個!人贓俱獲!很厲害喵!」
「我就說吧。」
「不是合成造假的喵?」
「就算拿去鑑定也經得起考驗。」
「待會通知青天目,可以想想接下來的對策了喵。」
「好。不過另一個檔案是什麼?」
「你都不知道了,我怎麼會知道……」小南操作滑鼠打開第二個檔案。
是我餵宮乃墨吃蛋糕的照片。
「這是?」小南再次瞇眼,投來狐疑的視線,「男生的本能?」
「……這個可以刪掉沒關係。」我感覺頭開始痛了。
熟悉的,遠野夜花一貫的惡趣味。
但是,必須說真不愧是她。別說是我了,就連宮乃墨也沒察覺自己被拍到。
「這是誰拍的照片喵?」小南發現重點了。
「嗯——」
我看著天花板思考該如何說明,最後決定給出這個答案。
「某個命中注定的天使。」
「……你這次復活的時候是不是腦子進了海水……」
突然很後悔告訴小南什麼本能不本能的。
明明繼續當一隻被結紮的公貓也沒什麼不好。
「算了,反正西波的價值派上用場了喵。」
「什麼價值?」
「當然是『不死』的價值。」
她拿起手機按了幾下,將手機放到耳邊。
「你有跟無相實際戰鬥的經驗,又親身體驗機場老頭的能力。接下來要擬定的計畫,你的意見很重要,想一想有什麼對策喵。喂?青天目,對,跟你說唷——」
就在她解釋情況時,我將目光移到電腦上。
依舊是餵食蛋糕的照片。
我默默望向宮乃墨,思考著她的那些糖衣毒藥。但是漸漸的,思緒開始前往別的地方。
……『不死』的價值嗎?
小南的這句話,讓我重新認識事實。
人與人之間就是利益交換。若非有價值,貓屋敷根本不會收留我,就連想要踏進這個被粉紅色包圍的空間都有困難,更別提與小南這種偶像級的女生說這麼多話了。
我想到小南與超級偵探,都曾經「主動」讓那種存在顯現於世。
但我仍然做不到。
每當想要跟「黑芝麻」溝通,就覺得我與祂隔著一層厚厚的保鮮膜,感覺黏膩至極,非常不快,無論呼喊或心聲都難以傳達過去。
「西波。」
那層「膜」究竟是什麼?
若不弄懂箇中奧妙,這種隔閡恐怕永無終日。
可是,在水族館得知超級偵探的死訊時……明明那個時候,我確實透過倒影看見祂了。
「西波。」
現在回想,已經記不得當時除了憤怒以外還有什麼想法。
該不會往後要跟黑芝麻溝通,都得先把自己氣得半死吧?
真是沒轍。
這個世界上,可沒有那麼多我在意的人啊。
「西波!喵喵喵——!」
「啊啊?」我猛然回神。
「青天目現在要過來了,他問要不要幫你買晚餐喵!」
「……這樣啊,」我茫然地說,「妳問他,有沒有適合結紮的公貓吃的那種……」
「到底在講什麼呀!」
就這樣,當轟隆隆的重機聲透過大門傳來後,我一邊吃著鰻魚飯,一邊與他們擬定作戰計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