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銜尾:和光同塵的麟角》Chapter 6


  好冷。

  衣物是濕的。

  全身無力。

  全身無力,卻還活著。

  蟲鳴與流水聲傳入耳裡。

  我睜開雙眼。

  美麗的夜空。

  美麗的,夜花。

  ——遠野夜花。

  她坐在我旁邊。

  「……」

  抱著膝蓋的她望著荒川,看得入神。

  這個夢未免太可笑了。

  我肯定還沒醒來。

  被肢解殺害棄屍於河中的我,早就不知道被沖到哪裡去了吧。

  怎麼可能躺在河邊的泥地。

  怎麼可能,看見這個身影。

  我重新閉上雙眼。

  「黑芝麻,」不曉得為什麼,我開始對祂說話,「結束這個夢,讓我醒來。」

  身邊傳來動靜。

  我再次睜開眼皮,遠野夜花那略帶憂鬱氣息的雙眸正盯著我。

  「……」

  沒有說話。

  沒有話說。

  直到她——

  伸出雙手捧著我的臉。

  「西波。」

  是她的聲音。

  跟記憶中一樣。

  「黑芝麻又是哪個女人?」

  是她會說的台詞。

  跟記憶中一樣。

  「在我生氣之前,濃縮在十個字以內解釋清楚。」

  是她的作風。

  也跟記憶中一樣。

  「……這不是夢?」我含糊地說。

  「就算是夢,你看到我居然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,真是不可原諒。」

  「妳應該知道,『開心的感覺』對我而言是強人所難……」

  「超過十個字了。」

  她狠狠送上一巴掌。

  然後重新摸著我的臉。

  「……好痛。」我的腦袋嗡嗡作響,「原來真的不是夢?」

  「既然你這麼不願接受現實,看到我也沒有任何感覺,那我走了。」

  她毫不猶豫站起身。

  我抓住她的手。

  晚風拂動她的長裙。

  沾滿髒污的長裙。

  她的手好冰。

  一定是為了陪我,在這裡吹著寒風,不得已才抱著膝蓋取暖吧。

  她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?

  我又究竟,昏迷了多久?

  「遠野小姐,」我鬆開她的手,然後坐起身,「到底發生什麼事?我應該早就被沖走了才對,怎麼會……」

  她輕輕嘆息,重新在我身邊坐下。

  不知道為什麼,她看起來特別不愉快,過了許久才開口。

  「……算了,反正你死得那麼慘,關於那些事,我就手下留情吧。」

  「那些事?」

  「之前的火辣短髮跟萌系雙馬尾還不夠,這次是瞞著我的金髮短裙。西波你真是無藥可救了。」

  「金髮短裙……」腦中浮現出宮乃墨的身影,「等等,妳是什麼時候——」

  照理說,這兩人不該有交集……

  「從你離開學校的時候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我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你鬼鬼祟祟,決定偷偷跟著,沒想到會跑來東京。還以為是為了工作,原來是找別的女人吃飯聊天。當時在咖啡廳,我就坐在你後面,可惜你被那個女人迷得團團轉,眼睛都黏在她身上,根本沒發現我。有好幾次,我超想拿叉子插你腦袋。」

  「……」我啞口無言。

  完全沒發現。

  怎麼可能發現。

  誰會料到當初被她誤會成跟蹤狂的我,反過來被她跟蹤。

  「那……妳有聽到我跟她的對話嗎?」

  「有些有,有些沒有。」

  「例如?」

  「我聽到你真心想跟那個女人當朋友。」

  「偏偏是最不該聽到的嗎!」

  明明幾乎都在談正經的內容。

  「還聽到你餵那個女人吃蛋糕。」

  「那不是能夠聽到的吧!」

  根本從頭到尾都被看在眼裡。

  真是糗大了。

  以後要更注意身邊的狀況才行。

  「不過,既然妳知道我死了……」

  就代表遠野夜花跟著我到這裡。

  跟著我到荒川。

  「……遠野小姐。」

  「有什麼要狡辯的?」

  「以後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。」

  此刻的我很嚴肅。

  「我明明說過,待在我身邊很危險才對。為了保護妳……跟黑羽學姊,我大費周章搬離川崎,別讓我做的一切白費力氣。」

  「不能怪我。誰會料到心血來潮跟蹤一個發情的笨蛋,居然會撞見命案現場。」

  ……有幾分道理。

  就連我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倒楣。

  「在我身上發生的事,妳真的都看到了?」

  「都看到了。雖然我躲在遠處,聽不清楚你們說什麼,但很明顯——你被那個女人騙了。」

  「……是啊。」我搖搖頭,「被騙得徹底。所以,妳更應該更清楚我離開川崎的原因才對,我可不是在玩小孩子的扮家家酒……正因為妳是遠野小姐,所以一定能明白吧。」

  如果是曾經被「那種存在」糾纏的她,肯定能理解。

  「這份工作真不容易……」我不禁感嘆。

  「不能不做嗎?」

  她問了一個很單純的問題。

  「就算早就知道你『不會死』,可是實際聽到你的慘叫,看到你被殺掉的過程,我還是……」

  她欲言又止。

  我們在夜空下凝視彼此。

  「如果將我從『詛咒』裡救出的代價,」她說,「就是要做這種工作,面對那種事……那我寧願時間倒流,回到沒有遇見你的時候。」

  「就算回到過去,只要遇見遠野小姐,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沒有為什麼。」

  就只是因為,想讓遠野夜花回到「這個世界」裡。

  不必再作繭自縛。

  無須再因為罪惡感而責怪自己。

  「……不能不做嗎?」她再次提問。

  「應該不行吧。」我想了想,「讓我搬離川崎的理由沒有消失。只要一天沒有結果,我就一天必須面對那個『惡魔』。」

  撇開那個千變萬化的惡魔不談,也必須替赤理夢生討回公道。

  她不該以那樣的方式離開。

  「說不定,你口中的『惡魔』根本懶得理你。為了那種『不確定』活得這麼辛苦,甚至弄丟性命,真的值得嗎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所謂的值不值得,又是誰說了算。

  「你在堅持什麼?難道有簽下什麼非做不可的契約?」

  「這倒是沒有。」

  貓屋敷或小南並未讓我簽下任何文件,其實我對此也相當困惑。

  「那就別做了,西波。」

  「……遠野小姐,總覺得今天的妳非常不一樣。」

  「是嗎?那我換回你比較熟悉的模式好了。」

  ——突然間。

  她跨坐到我身上,狠狠揪起我的衣領。

  「西波。」

  「……請說。」

  「我很不高興。」

  「感覺得出來。」

  「為什麼別的女人可以欺負你。」

  「……咦?」

  「更正一下,為什麼你會讓別的女人欺負?」

  「呃……」變成我的錯了。

  「明明被其他女人欺騙,你卻一臉無所謂的蠢樣子,讓我很火大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遠野夜花生氣的原因,真是奇特。

  「那不然我該怎麼做?」

  「從現在開始好好記住,能欺負你的人只有我。」

  「……居然是以我一定要被欺負為前提啊。」

  「有什麼意見?」

  她加重壓在我身上的重量。

  長裙因為跨坐的姿勢而往上捲,大幅度露出雙腿。

  我的衣服還沒乾,但她似乎並不介意。濕潤的布料讓她裙子底下的肌膚更好地貼合在我身上,就連體溫都慢慢傳導過來。

  對於生理健全的男生而言,這樣的狀況非常不妙。

  她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太一樣,稍微把視線移開,然後摸著我原先被斬斷的左手臂。

  「……痛嗎?」

  「嗯,痛死了。」

  「我——也很痛。」

  「妳受傷了?」

  「受傷了。」她面無表情,「就在剛剛。」

  「哪裡?」我連忙掃視她的身體,並沒有找到可疑的地方。

  「這裡。」

  她抓住我的右手,放到她的胸部上。

  ——過於突然。

  「……」

  時間停止。

  呼吸跟心跳都漏了好幾拍才重新運作。

  「……遠、遠野小姐?」我感到耳朵發燙。

  儘管她曾經在神社裡大膽承認自己穿著新買的內衣褲,但那充其量只是蜻蜓點水般的戲弄。

  此刻閃電般的直球,堪比阿姆斯壯登上月球的第一步。

  「你知道嗎?」她說,「目睹你被殺掉的過程,我差點就要吐了。」

  「……真抱歉。」總覺得此時應該道歉。

  對於旁觀者而言,那種近乎虐待的肢解殺法確實是慘無人道的場景。如果用手槍在腦門上爽快開幾個洞,搞不好都顯得比較仁慈。

  「作嘔的同時,我也感到心痛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西波,你被殺掉的時候,我很心痛。」

  「我聽到了。」

  「你沒聽懂。」她說,「我的意思是,你差點害我哭了……不對,應該說那個當下——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『不會死』,畢竟我從來沒有親眼看過。所以我心想,假如你死了呢?然後就發現,原來我不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你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西波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我希望我想看到你的時候,隨時找得到你。」

  我的手掌,能透過胸罩與柔軟的乳房感受到她的心跳。

  貨真價實的。

  遠野夜花生命的脈動。

  「所以,能回來嗎?」她低垂的娟娟細髮,帶著令人懷念的香味,「你的房間還空著,我跟禮子都在等你。」

  連學姊都用上了。

  還真是,不坦率啊。

  「……老老實實說妳想我,不就好了嗎?」

  我抱著被揍的覺悟出言調侃。

  不能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。

  「嗯,我想你。」沒想到她毫不猶豫,「若不是因為想念,沒有女生會跟著別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。雖然不想承認、難以啟齒,但我遠野夜花——想念西波照間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不只是耳朵,連臉頰都在發燙。

  果然贏不了她。

  「可、可以再說一次嗎?我拿手機錄音……不對,我的手機呢?」

  「應該在河底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那是什麼眼神?」

  她面露不悅,把我的手從她的胸前拿開。

  快樂的時光果然過得特別快。

  「我光是把你拉上岸就很不容易,否則你現在已經漂到東京灣了。」

  「應該沒那麼快吧……」但那不重要,「別誤會,我沒有怪妳,只是想到又要換新手機就頭痛。」

  真是欲哭無淚。

  那張她給我設定的什麼大天使桌布,甚至都還沒換掉。

  「你應該慶幸右手臂還在,剛好勾著那個。」

  她指著一旁的袋狀物。

  由於天色昏暗,直到現在才發現——那是我的背包。

  「……裡面的課本跟講義都濕了對吧?」

  「嗯。放著不管的話,過幾天會長出充滿知識的青苔。」

  「那種奇幻的植物是什麼啊……」

  反正我以後都不想再靠近水邊了。

  簡直比死還麻煩。

  她重新捧起我的臉。

  「犧牲色相拜託你,還是沒有用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就算眼神迴避,也會被強制調整頭部與她對視。

 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。

  「遠野小姐。」

  「牽過手也摸過胸部,給我換個稱呼。」

  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女生用命令形了。

  「……遠野。」

  「再叫一次。」

  「遠野,」我一鼓作氣地說,「我們現在究竟是什麼關係?」

  她似乎愣住了,眨了幾下眼睛。

  「……那很重要嗎?」

  「很重要。」我說,「妳知道的,我沒有『感情』,因為都被附在我身上的傢伙——也就是『黑芝麻』給吃掉了。所以如果沒有明確的答案,很多時候我會不知所措。打個比方,如果不告訴我一加一等於二,我搞不好會把兩條線疊起來,把答案寫成『十』。聽起來很蠢吧?」

  就像盲人透過『點字』接收訊息,我需要藉由『答案』確認事實。

  就是如此麻煩。

  「我懂了……嗯,既然你想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,那我就直說了。」

  「……好。」

  「西波,是你告訴我可以原諒自己,帶我離開漩渦般永無止盡的惡夢。」

  此刻的遠野夜花,相當認真。

  「我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遇到你,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模樣。假設你要大言不慚地到處宣傳『遠野夜花往後的人生都是我給的』,我也會閉上嘴巴欣然接受。」

  「嗯、嗯……」

  真的好想錄音。

  不,應該錄影才對。

  「所以我們的關係就是——只有我能欺負你,你只能讓我欺負,就這樣。」

  「為什麼結論會是這個啊!」

  那到底是什麼詭異的關係?

  根本還是沒有答案。

  「我覺得自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」

  「反而更混亂了吧……」

  「你真的很差勁。到底要讓沒有戀愛經驗的女生主動到什麼程度才滿意?你不聽到我說『來交往吧』就不甘心是嗎?如果告訴你答案是二還不夠,必須親自替你寫上去的話,你還算是男人嗎?就連路邊發情的公狗看到喜歡的對象都會直接撲上去,西波,你該不會連狗都不如吧?」

  「……」

  這究竟又是什麼比喻?

  突然被兇了一頓。

  她看起來真的很生氣。

  可是仔細想想,其實她說得有道理。

  提示已經太多了。

  在黃金週約我出門。

  水族館裡的十指交扣。

  不惜跟蹤我大老遠來到這種地方。

  親眼目睹那些畫面卻依然堅強。

  即便弄髒全身也要將我救上岸。

  就算犧牲肉體,都想讓我回到川崎。

  還有那些,主動承認的心痛與思念。

  以及銘記在心的——我那誤打誤撞給予的救贖。

  她的提示,已經太多太多了。

  所以。

  這個問題的答案。

  確實必須由我親手譜寫才行。

  「遠野。」我說,「我喜歡妳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我沒有感情,唯獨『喜歡妳』這件事,我能百分之百確定。」

  那是赤理夢生所說的,超越神明範疇的喜歡。

  打從在書店見到她的第一眼起。

  就連黑芝麻都無法阻止。

  「光是看到妳,我就會變得很不自在。只有在跟妳說話的時候,我才會心跳加快。只有為了妳,我才會拚命去做某些事情。只有妳,每天都出現在我的腦海裡。如果說這不是喜歡,世界上就沒有其他詞語可以形容了。所以,遠野——」

  我稍微深呼吸,然後這麼說道。

  「跟我交往吧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遠野夜花沒有回答。

  可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雙頰泛紅,輕輕抿唇的模樣。

  我有預感,之後想要再看到這個畫面,可能比移民火星還困難。

  因此。

  我凝視著她,讓千載難逢的時刻,永遠烙印在記憶中。

  ——在那之後。

  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  她拒絕與我牽手。

  理由是太丟臉了。

  正確而言,是因為我的衣服被池間銘田的「空氣刀」切割成莫名其妙的模樣。

  明明穿著長袖,右邊的袖口卻短少一截,變成七分袖。左邊更慘,由於左手臂被砍斷,直接變成無袖的設計。還有左腹的位置也被割裂,讓衣襬斜斜地垂在褲襠前。

  而且,全身都是髒污跟沙子。

  如果用這身打扮登上國際時裝秀,恐怕連那些見過大風大浪的頂尖設計師都會備感壓力,更別說是走在普通的路上了。即便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,都不會穿成這副德性。

  所以,儘管非常殘念,本人西波照間剛剛交到的女朋友——並不願意離我太近。

  換言之,她恢復成平常的遠野夜花了。

  真是皆大歡喜。

  我們從荒川回到車道旁,一邊慢慢走著,一邊注意有沒有計程車可以載我們一程。

  「……不過話說回來,真虧妳沒有被『他們』發現。」我嘗試打破沉默。

  「可能跟之前的經歷有關吧。為了避免詛咒影響別人,我總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」

  「存在感可以刻意調整?」

  「當然。」她說,「就像現在的你存在感爆棚一樣。」

  「妳只是想拐個彎笑我吧!穿成這樣也不是我願意的,不要逼我現在就把上衣脫掉喔,我要脫了喔!」

  「那你會在搭上計程車之前先坐進警車,隔天的新聞標題是『荒川暴露狂』之類的……慢著,好像不錯。」

  「……男朋友是荒川暴露狂,哪裡不錯?」

  「因為你絕對會被政府開除,不用做這麼危險的工作了。」

  「簡直是玉石俱焚!」

  為了毀掉我的工作,不惜連我一起毀掉。

  這個女人不說話時,清新脫俗的優雅氣質無人能比,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虐待狂跟破壞狂。

  「有什麼不好?我們本來就是學生。失業以後,你就可以回到川崎乖乖念書了。」

  「妳覺得荒川暴露狂還有臉踏進校園嗎!哪裡都可以,最不可能回去的地方就是最多人認識我的川崎吧!」

  真是被打敗了。

  如果真的變成什麼全國放送的暴露狂,難以想像包括黑羽學姊、淺木千春還有石川爺爺在內的那些人會怎麼看待我。

  某方面來說可能比死還難受。

  俗稱社會性抹殺。

  「要是你真的淪落到那種地步,」她說,「我們就一起逃吧。」

  「……逃去哪裡?」

  「哪裡都可以。」

  真不像大學二年級的女生會說的話。

  遠野夜花的父親,曾是事業成功之人。

 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,父親過世後,她應該繼承了不少遺產。但她似乎對金錢沒什麼興趣,埋首在「畫畫」這件事情裡。

  如同青天目定儀所說的,身為人類,一定要有某種寄託才活得下去。

  如果人生毫無目標,跟死了沒什麼兩樣。

  所以,那兩年的我活得像行屍走肉。

  所以,我才會聽從淺木千春的建議到書店打工,甚至重新回歸校園。

  我——其實只是在尋找某種寄託而已。

  能讓我知道我是誰。

  能讓我確認自己來自哪裡。

  能讓我明白西波照間究竟該往何處——的寄託。

  可是。

  如果身邊的她就是答案呢?

  唯一可以真正擾動我思緒之人。

  對於這樣的人。

  對於我的女友。

  我有義務與權利再次強調。

  「遠野。認真說,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。這次只是僥倖,如果妳被『他們』發現,絕對不會有好下場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妳曾經與『那種存在』接觸過,應該可以理解對方的能力有多可怕。我就連自己被什麼攻擊都搞不清楚,兩隻手就沒了……要是發生在妳身上呢?」

  我一邊走一邊盯著地面。

  「我會回川崎,但不是現在。請相信我,然後——再等等我吧。就像我曾經答應會幫助妳一樣,說好的約定我會做到,妳只要像之前那樣等待。當我把恩恩怨怨處理完,就會回去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 她停頓片刻,「也想幫上忙。你要我像之前那樣等你,但我想的是,像你之前幫我那樣幫你。我並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弱女子。」

  我有我想證明的。

  她也有她想證明的。

  人性終究如此相似。

  「……但是,」她說,「我明白你的顧慮,我確實太衝動了。說實話,當時我也非常害怕被發現。而且,如果你擔心的『惡魔』真的出現……不只是我,禮子也會有危險。明明你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才對。」

  「是啊。」

  所以這份思念,才會分隔兩地。

  「我要你回到川崎,其實是不顧禮子安危的自私行為,是因為看到你被殺害,內心太激動而失去理智的要求。現在我想清楚了,我會聽你的。」

  「那真是太好了。」

  「但有一個條件。」

  果然沒那麼順利。

  「別再被其他女生迷得團團轉。」

  「本、本來就沒有吧……」我有點支吾。

  「對方不過是裙子短了一些,你就被騙到這種地方。」

  「跟裙子無關,是為了工作……」

  「沒談過戀愛的處男就是很好騙。」

  「妳不是也說自己沒有戀愛經驗嗎!」

  「短裙這種東西,等你回來我也能穿給你看。所以——別忘了回來。」

  「一言為定。」我瞬間回答。

  女性之間的競爭意識,萬歲!

  然而,高昂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
  取而代之的是面對現實的無力感。

  「唉……」

  「又怎麼了?」她問。

  「稍微有點累。」我垂下肩膀,「折騰了一番,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。」

  「你到底想要什麼?」

  「證據。」

  「什麼證據?」

  「我想想……例如剛剛那三個人彼此認識的證據。沒錯,當時我就是為了拍下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面才會拿出手機,然後右手就被砍斷了。只要十秒……不,五秒就夠了,讓我按下快門傳送出去,明明只要這樣,我遭受的一切都會變得有意義……」

  那種地方也不可能有監視器。

  明明吃了這麼多苦頭,卻還停在原地。

  「嗯,我知道了。」

  她突然停下,拿出手機按著。

  「這個可以吧。」她將螢幕朝向我。

  ——照片。

  是當時躲在河堤高處的遠野夜花拍下的照片。

  別說是那三個人了,就連我也一起入鏡。

  清清楚楚。

  「妳……怎麼會……」

  「看到你被別的女人牽著鼻子走,不做紀錄怎麼行?」

  我以為真正的解答在宮乃墨身上,想不到竟在遠野夜花手裡。

  只要拿出這張照片,就算是金坊主也無話可說吧。

  終於有理由可以將齋賀久司與池間銘田一網打盡。

  「遠野……謝謝妳讓這一切都值得了。」

  我確實沒料到宮乃墨站在「他們」那一邊。

  可是,他們也沒料到我能從地獄爬回來。

  真是彼此彼此。

  「對了,還有這個。」

  她的手指滑著螢幕,切換成我在咖啡廳跟宮乃墨聊天的照片。

  而且滑個不停,至少有十幾張。

  「這些就不必了!刪掉吧!」

  「怎麼可能刪掉。」

  她收起手機,雙手放在背後獨自走到前方。

  在夜空下,她停下腳步,回頭用美麗的側臉說道:「這個醋我會吃一輩子,你就想辦法用一輩子賠罪吧。」

  「……都要用一輩子賠罪了還想什麼辦法啊。」

  簡直是不得假釋的無期徒刑。

  不過,她竟然承認自己吃醋了。

  仔細想想,如果我能在她的心裡一直佔據某個角落,或許可以反過來說是賺到了吧。

  ——總而言之。

  五月十日。

  西波照間被肢解殺害,棄屍於河中。

  不久後,與遠野夜花確立了情侶關係。甚至就像喜愛電玩遊戲的小南所說的那樣——「拿到通往下一關的鑰匙」。

  這些過於離奇的巧合與安排,我只能稱其為「命運」。

  消極的結果論,深信人類無法違抗命運。

  但能夠創造奇蹟。

  如同我改變遠野夜花的人生一樣,或許還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情。

  ——或許還有什麼事情,等著我去做。

  話說回來,總覺得必須記住這個特別的日期,否則以後當她問我「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」的時候,肯定會慘死在她的暴言毒語裡。

  所以,五月十日。

  交往紀念日。

  如果我沒搞錯,這天也被稱為「女僕日」。

  如果明年的今天能看到她打扮成女僕就好了——當她終於攔到一輛計程車時,我還做著無關緊要的白日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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