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被耍了。
早在貓屋敷他們趕到現場,發現兩敗俱傷的大木與無相時。
當時真正的大木早已被殺害,而無相化為大木的模樣,牽連無辜的民眾使其成為代罪羔羊。
由於沒有人清楚無相真正的樣貌,任何人都可能是他、也可以是他——才能如此巧妙地移花接木。
能夠想見的是,真正的大木確實拖住了無相的腳步,讓他陷入苦戰。否則無相大可輕鬆離開,不必鋌而走險使用這種手法。
正因如此,才讓人折服。
即便遭逢強敵、戰至傷痕累累,無相仍將自己的能力運用到極致騙過所有人。
「——為什麼盯著味噌湯發呆?」
餐盤在面前落下,把我的意識拉回學生餐廳裡。
黑羽學姊若無其事坐在我對面。
「終於找到你了,學弟。」
桌上又是兩份相同的炸竹筴魚排套餐。
「這兩天都沒看到你,傳訊息也不回。要不是晚上聽到你房裡還有動靜,都以為你失蹤了。幹嘛搞自閉呀?」
「遇到一些事,加上手機壞了。」
「壞了?沒網路嗎?」
「整支壞了,昨天才臨時去買新的。」
我掏出口袋裡的新手機。
昨日貓屋敷把我送回川崎後急著離開,他要我注意安全,並且想留下我的通訊軟體帳號。
我說明手機的慘況後,他從車上翻出一疊鈔票。
雖然馬上拒收,他卻以未來業務聯絡會用到手機為由硬塞過來。
後來就帶著複雜的心情,到川崎車站附近的通訊行買了一支。
「哇!」黑羽學姊倒是眼神發亮,「這不是最新的款式嗎?借我看看!」
她伸手拿去把玩。
「解鎖密碼多少呀?」
「……零零零零。」
希望學姊不要問起這個密碼的由來。
因為只是象徵虛無的內心,純粹中二病發作的數字。
「好乾淨喔,跟你的房間一樣。」
「畢竟是新買的啊。」
「相機的畫質好像不錯耶。」
「現在的手機都差不到哪去吧?」
她充滿興趣對周圍拍照,我拎起筷子開始吃飯。
「真好,我也好想換新手機喔。」
「學姊沒有考慮打工嗎?」
「沒有呢,家人希望我專心唸書。」
拍完照後她又玩了一陣子,才心滿意足把手機還回來。
「話說,學姊唸什麼科系?」
「外語系。主要是英文,但我很喜歡歐洲,所以也學法語。我有點想申請國外的交換留學,去體驗不同的人文風情。」
「……」
可是,那樣的話。
就等於拋下遠野夜花。
「原來如此。法語的謝謝怎麼說?」我試著轉換話題。
「Merci。」她語調俏皮。
居然真的會。
「太厲害了。」
「你又聽不懂,我隨便亂講你也不知道。」
「學姊不會做出那種惡劣的詐欺。」
不會像,那個殺人犯一樣。
「嗯——」她眼神狐疑,「總覺得你變得好奇怪,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
「應該,」我想了想,「只是有點累吧。」
「累什麼?」
「打工。」
「騙人。」學姊放下筷子,「你工作的書店,明明就沒有營業。而且跟我打過勾勾做約定,卻還跟夜花接觸,要她等你。」
「……」
遠野夜花都說出去了嗎?
不能怪她,畢竟學姊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。
「夜花覺得有點奇怪,你又不在家,所以跑到你上班的地方想問清楚,卻發現根本沒開。」
「……」
「如果你覺得我不該插手,至少也想想夜花的心情嘛。她——其實很擔心你真的遭遇不幸。」
某方面來說,真的挺不幸的。
「……抱歉,我並沒有覺得學姊不該插手。店裡發生某些事情要暫時停業,所以我說的打工是別的工作。」
還沒有得到正式的身份,但這麼說應該無妨吧。
「原來是這樣……我可能太兇了,對不起喔。」她雙手合十表示歉意,「雖然有一點點生氣你違反打勾勾的約定,但你要夜花等你,是為了她好,對嗎?」
「嗯。」我點點頭。
「我——可以相信你嗎?」
「可以。」我說,「請學姊相信我。」
「好。」她伸出手,「這次的打勾勾,不要又讓我失望喔。」
同樣的,微涼的觸感。
在那之後,我們一邊聊著學校的最新傳聞,一邊吃著午飯。
直到快上課,學姊才急忙離開。
整理餐盤與桌面後,我繼續坐在餐廳裡,思考很多事情。
「——不用去上課嗎?」
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。
切齊的短髮,依然大膽露出雙腿的熱褲。
赤理夢生,在我對面坐下。
我揉揉眼睛。
「別揉了,本小姐又不是鬼!」
「妳怎麼會……」
「大學本來就是任何人都可以進來的地方。」她環顧四周,「我來看看你的狀況,順便重溫校園的氣氛。」
「妳是怎麼找到我的?」
「睡傻了嗎!」
「開玩笑的。」
找人可是她的強項。
「還有心情說笑,看來用不著本小姐操心。」
「比起那個,妳應該知道吧?當時抓到的,根本不是真正的犯人。」
「當然知道,」她說,「貓老頭發出第二次委託,要我重新把他找出來。」
「是嗎……再怎麼說,這次也該派些可靠的人跟妳同行才對。」
事到如今,不該再遵循什麼偵探的原則之類的。
「不,我拒絕了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因為風險太高了,」她說,「經過那些事,他一定更加防備,不曉得會設下什麼陷阱,而且他已經知道我跟你的長相,我們很可能反過來陷入圈套。」
「嗯——」
站在她的立場而言,一旦風險高到某種程度,的確沒有義務以身犯險。
僅僅只是合作關係,毋須豁出性命。
「我會去美國大峽谷跟拉斯維加斯渡假一段時間,不會再參與追捕他的案子。」
「那樣也很好。」我由衷地說。
那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。
「倒是你,」她皺起眉毛,「聽說加入貓老頭了?」
「算是吧。」
消息傳得真快。
「醜話說在前頭,替那些人工作,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。」
「難道妳看到什麼嗎?」
「本小姐看到的可多著呢。汙穢的、卑劣的……最體面的人,做著最下流的勾當。」
她露出嫌惡的表情,輕輕嘆息。
「哎,但我私底下批評他們也不對,你就當作我沒有說過,自己小心點吧。總有一天,雖然我希望那天不會到來——你應該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了。」
赤理夢生拒絕加入政府的原因,恐怕不只是愛好自由那麼簡單。
不過事到如今,退無可退。
消極的結果論,如果繼續順應命運,這茫然迷惘的生命,似乎難以尋得真正的意義。
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。
「我會把妳的話銘記在心。」
「如果覺得苗頭不對就趕快跑吧,到哪裡去都行,跑得越遠越好。」
還真是,徒留懸念。
「赤理小姐,謝謝妳。多虧妳那晚在牛丼屋告訴我很多,我才能面對至今為止的這一切。」
尤其是在進入宇宙裡,親眼看見她的「神明」以後,才算是真的能接受那些神佛鬼怪、魑魅魍魎存在的事實。
「……我的天,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」她搓著雙臂,「我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,但假如真的幫上忙,那份感激我就收下了。」
她看著窗外,翠綠的樹影隨風搖動。
「話說,你真的不用去上課?」
「下午的課請假了,待會有些事情要辦。」
「這樣啊,那我也把該辦的辦一辦,不耽誤你的時間。」
她翻找包包,拿出名片。
「做生意不免俗總要有這種東西嘛。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,既然你的身份已經不同,未來有需要都可以找我。別被公定價兩百萬嚇到,只要跟政府申請一下就有了。」
「這麼簡單的嗎?」
「找出真相可不簡單哦。」她站起身,「你們學校挺大的,本小姐繼續去晃晃。」
「中庭旁的許願池聽說很靈驗,如果有什麼願望不妨試試。」
「真的?那我就去許個希望快點再見面的願望吧。」她甜甜地笑。
「咦?」我突然反應不過來,「什麼意思?」
「誰不希望自己生意興隆呀,傻瓜。」
超級偵探彈了一下我的額頭,留下美麗的背影離去。
我打開手機想查看時間,不料衝擊的一幕映入眼簾。
手機的桌布,居然被黑羽學姊設為她自己的自拍照。
「……這又是什麼意思啊。」
*
離開學校後的,下午三點整。
池田綜合醫院B棟七樓。
微風拂動窗邊純白的紗簾。
幾日未見的少女,正在專心看書。
直到我放下購物袋坐到病床旁的椅子,她才發現我的存在。
「你怎麼來了!」
「我以為第一句話是『你現在才來』。」
「才不會呢,剛開學大家都很忙呀。」
「要吃布丁嗎?我有買。還有一些沒看過的新零食,這個是麝香葡萄口味,這個是甘王草莓口味,還有……」我翻找袋子裡的東西。
「看起來都好好吃!我想先吃布丁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
我替她拆開布丁的包裝,把湯匙遞出。
「謝謝。」
「抱歉,一直沒來看妳。」
「沒關係,我沒有大礙呀。」
依然是天真無邪的笑容。
彷彿我才是受傷被安慰的那一方。
只要想到居然有人傷害這樣的女生,並且仍逍遙法外,就忍不住咬緊牙關。
「我知道,你這幾天一定在忙很重要的事情。我有夢到你,具體的原因不記得了,但你為了我努力往前奔跑。明明是夢,醒來時心裡卻暖暖的,所以不要自責。」
淺木千春不會說謊。
也許我想抓到兇手的那股意念,確實傳達到她這邊了吧。
「傷勢如何?」
「給你看。」
她轉頭露出後腦杓,同時把一部份頭髮撩起來。
「因為要縫傷口,所以頭髮被剃掉一小塊,現在還貼著紗布。」
「如果頭髮放下,應該完全看不出來。」
「醫生也是這樣說的,但我還是難過到哭了好久。」
畢竟頭髮是女人的第二生命。
「而且最難受的是還不能洗頭……」
「只好先忍耐了,一切都會過去的。腦震盪的情況呢?」
「偶爾會頭暈,但今天到目前為止都很好。醫生說原本的血腫消掉了,應該再兩、三天就能出院。」
她把手肘的繃帶秀給我看。
「這個也快好了。」
「真是——可喜可賀。」
就連自己都感到訝異。
連續繃緊好幾天的神經,在得知救命恩人平安無恙的此刻,才真的放鬆下來。
彷彿被雲朵包覆般無比安心。
或許,我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更重視淺木千春。
即便情緒被吃掉,那段曾經被她拯救的過去也不會抹滅。
「石川爺爺說,」她繼續品嚐布丁,「書店要暫時停業。」
「嗯。」我說,「因為兇手……還沒抓到。可能也要配合警方做調查,但我相信很快就會恢復的,到時候就可以繼續一起上班了。我們一起整理倉庫、佈置店鋪,一起打烊下班。」
「……」她突然沉默不語。
「怎麼了?」
「我……」她的雙手微微發抖,「就算重新營業,應該也不會回去。想到晚上又要走那條路回家,就覺得很害怕。」
宛如驚弓之鳥。
我這才發現,自己過於膚淺。
所有人都把焦點放在她表面的傷勢,卻忽略那受創的心靈。
「沒關係,」我說,「靜養一陣子,專心在學業上也不錯。或者是天氣晴朗的白天,出去拍拍照、吃美食,先不要想書店,讓心情好轉吧。我也可以陪妳去走走。」
「嗯。」她點點頭,「但是店裡停業,你沒有收入怎麼辦?是不是要找石川爺爺討論一下……」
「不要緊,我現在有……其它打工。」
「這麼快!是什麼呀?」
「還不能說。以後再告訴妳,先幫我保密喔。」
「好。」她很乖。
當時她關心默默腐爛的我,現在輪到我關心受傷的她了。
我們用手機找到一些不錯的美食與景點,並且約好等她出院後,要找時間一個一個慢慢體驗。
也許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,卻是拙劣的我,現階段能為她做的努力了。
——沒錯,努力。
每個人都在努力著。
用自己的方法。
我也不例外。
我也——不想成為例外。
*
傍晚回到公寓二樓時,我鼓起勇氣按下電鈴。
無人回應。
二十秒後再按一次,還是同樣的結果。
看來無論是學姊或遠野夜花,都還沒回家。
本來想跟遠野談談有關幫助她的事……
仔細思考後,竟不知該以何立場、從何說起。
可能我自己根本都還沒準備好。
真是魯莽。
先不管這些,我打算進屋洗把臉,好好研究新手機的功能,順便找一張喜歡的桌布圖片把學姊的自拍照換掉。
就在插入鑰匙打開門的瞬間,附近傳來聲音。
「——等等!」
我左顧右盼,甚至走到圍牆邊往下看,都沒有人。
「是我啦。」
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。
像變魔術般,人影驟然現身。
是秋葉小南。
「……妳老實說,到目前為止嚇死過幾個人?」
「三個喵。」
真的假的?
她依然將那粉紅色的頭髮綁成雙馬尾。與之前的女僕裝不同的是,現在穿著淡粉色的連身洋裝,揹著向日葵造型的斜背包,厚底鞋上全是亮晶晶的水鑽,臉上妝容精緻,很符合她本人的浮誇甜美風格。
「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
「貓老大要我拿東西過來,順便確認你有沒有買新手機喵。」
還真的是助手般的角色。
「第一次來這附近,差點迷路,幸好你剛好回來。口好渴,你家有沒有喝的?」
「目前只有牛奶跟礦泉水。」
「真是沒有夢想的男人。」
「怎樣才算有?」
「起碼家裡要有香蕉果汁或奇異果果汁。」
「那完全跟夢想無關吧。」
純粹是個人喜好。
而且還是超冷門的那種。
她神色自若走進我家,我摸摸鼻子跟著進去,同時把門帶上。
「真無聊的房間喵。」
脫掉鞋子的她東張西望後,給出寶貴的感想。
「總覺得好像不只一個人這麼說過。」
有空去買幾張海報來貼好了。
「所以妳要喝牛奶還是水?」我放下背包。
「牛奶有沒有巧克力口味的喵?」
「沒有。」要求真多。
「那就水。」
「接好。」
我從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扔向她,想不到她輕輕鬆鬆單手接住。
「謝謝喵。」
她扭開瓶蓋,坐在床邊咕嚕嚕喝著。
「貓屋敷要給我什麼東西?」
「嗯——」她抹抹嘴角,又掏掏背包,「這個。」
一張塑膠卡片。
「算是通行證喵,可以打開那個公園底下的車庫,到達上次的辦公室。」
「原來那個粉色夢幻屋真的是辦公室啊。」
「你會開車或騎車的話,以後自己過去就很方便喵。」
「可是,我還不算正式加入吧。」
畢竟我提出的要求——遠野夜花的事情還沒有任何結果。
「貓老大說先給你沒關係。」她遞出還有半瓶水的寶特瓶,「喝不下了喵。」
「……」我默默接過,放在桌上,「真的沒關係?感覺是很重要的東西,就這樣給我這個外人……」
「可能是貓老大認為自己接下來會有麻煩,要處理很多事,所以提前給你喵。」
「什麼麻煩?」
「沒有善盡職責——從組織的角度來看就是這樣。」
原來如此。
牽連到無辜平民。
讓犯人逃跑。
甚至折損一位同僚。
貓屋敷現在,應該非常頭痛吧。
「他會面臨懲處嗎?」
「應該,」她歪頭思考,「不至於喵。但組織內部非常複雜,一時很難解釋清楚。你只要知道組織跟每個公司一樣都有派系,貓老大的失誤可能會讓其它派系抓到某些機會就好。」
果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。
看來往後必須步步為營。
根據赤理夢生說的話,就連貓屋敷都不能百分之百相信,更何況眼前這位助手。
「妳已經加入很久了嗎?」我試著套出更多情報。
「一年多。」
「真的得稱呼妳一聲秋葉前輩了。」
「太麻煩了,直接叫我小南就好。」
「可以嗎?」
「可以喵。」
她突然伸出手,美麗的水晶指甲看起來造價不斐。
「手機給我,加一下聯絡方式,以後比較好說話。」
我老實上繳。
「密碼多少?」
「……零零零零。」
已經不只一個人知道了。
不禁想著這個密碼還有多少意義。
「這是女友嗎?」
手機桌布還沒換掉。
「只是朋友的惡作劇。」
「是嗎。」
她飛快按著螢幕,結束之後把手機拋過來。
我手忙腳亂接住。
「好歹是昨天新買的……」
忍不住想斥責她。
雖然先試探對方的是我自己。
「不行喵。」她突然說道。
「什麼不行?」
「反應速度。」坐在床上的小南,眼神非常認真,「你跟你的『那個』沒有默契。」
突然被斥責了。
「既然未來會一起共事,就不拐彎抹角了喵。我的能力可以讓我隱身,一開始只能持續五秒,現在最多能維持三十七秒。但只能隱藏外觀而已,無論聲音或氣味都掩蓋不掉,所以我刻意訓練自己不發出腳步聲,也沒有噴香水的習慣,用的洗髮精跟保養品都選擇沒有味道的。你呢? 」
直來直往的類型,意外棘手。
「我……大概就是受傷後恢復特別快,然後好像死不了……吧。」
「就這樣?」她歪頭,「那不是只有挨打的用處喵?」
真殘忍。
「我也不願意。」
「不過,」她若有所思,「那代表你比別人多出千百倍的試錯機會,以及承受別人所不能承受的能力……原來是這樣,這應該就是貓老大看上你的原因喵。」
「看上……嗎?」
如同商品般。
「你需要想辦法發揮潛力,讓身體的各項機能得到提升。光看你剛剛接手機的模樣,就知道不可能擋住帶著敵意的攻擊,說不定連看都看不清楚喵。」
「……」
還真是,體無完膚。
我確實被「無相」痛宰好幾次。
連他出的招都沒看見,就賠掉好幾條命。
「發揮潛力……可以獲得意想不到的怪力嗎?」
「怪力?好奇怪的問題,不過理論上——可以。舉例來說,奧運短跑一百公尺的最佳紀錄是九點五八秒。可是在『我們』的世界中,那種速度普普通通,就連我也能辦到喵。」
看起來弱不禁風又喵喵叫的雙馬尾女生,正在隨口說著大話。
「我最好的紀錄是八點五秒。這是沒有刻意鍛鍊的我能做到的,更別提其他身體能力遠在我之上的戰鬥狂了。如果你想變強,最起碼要達到我的程度才行喵。」
「……」
換句話說,最起碼要突破奧運紀錄。
實在太荒唐了。
雖然懷疑自己的耳朵,但仔細想想,無相跟我一樣原本都是凡人。
如果他能變得那麼強——沒道理我不行。
默契。
鍛鍊。
潛力。
「請告訴我如何做到。」
「聽從你的內心喵。」
又是類似的答案。
難道黑芝麻並非無話可說,而是我充耳不聞?
剎那,心裡閃過一個念頭。
如果擺脫祂,是否就能遠離這一切,回到平凡的生活?
也許需要被拯救的不只是遠野夜花,也包括我。
「黑芝麻啊……」我忍不住嘆氣。
「那是什麼?」
「我的……那個。」
「你還替那個取名?」
「貓屋敷說長得像黑芝麻冰淇淋,所以就……」
似乎要被當成怪人了。
「太好了喵,原來除了我還有人會做這種事。你看得到嗎?」
突然,坐在床上的她如飛翔般張開雙臂。
一眨眼的時間,只剩半邊。
「……」
她的左半身消失了,完全看不見。
奇妙的是,在那消失的交界有著不規則的形狀——
就像,被什麼東西遮蔽一樣。
「看不到嗎——這樣呢?」
她僅存的右手舉至頭上,讓我的視線隨之而去。
接著,彷彿某種精神暗示,她彈起響指。
——啪。
伴隨清脆的聲音,無法形容的壓力如同漣漪,以她的手為中心點擴散而出。
我聚精會神,終於窺見——
在她身後現形的,巨大的鳥類。
那隻巨鳥惡狠狠盯著我。
祂羽翼漆黑身似烏鴉,卻有長長的白眉,眉宇間帶著夜梟的英氣,下巴垂著成年的雞才有的粉色肉髯。而在臉部中間,長著一塊不停蠕動的人面瘤。
那張人臉形似老頭,腐爛見骨,眼眶裡沒有眼球,嘴巴竟是歪斜的鳥喙,裡面長著人齒,如蛇般分岔的舌頭從中垂掛而出。
「……」
依舊是,難以名狀之物。
若非曾經見過赤理夢生的「神明」,此刻恐怕會震驚到難以思考。
祂用翅膀遮住秋葉小南的左半身,所以才會看不見。
換言之——隱身能力的真相,是羽翼遮蔽造成的視覺錯誤。
「長得很特別吧?」秋葉小南溫柔撫摸祂的羽毛,「實在是太奇怪了,所以我叫祂『奇奇』。」
語畢,巨鳥驟然消散,她的身軀再次完整呈現。
「為什麼,妳會求得那樣的能力?」
隱去蹤跡。
為了不被什麼人發現,又或是想隱瞞什麼?
我感到好奇。
「……」
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悲傷,閉口不言。
我這才察覺,自己實在過於粗心。
這不是第一次了。
每個人都在極端的情況中得到祂們的注意。
這個問題就好像在問「妳經歷過什麼痛苦」一樣,重新揭開別人的瘡疤。
但是對於沒有感情的我來說,偶爾犯這樣的錯,或許可以恬不知恥地說是無可厚非。
「抱歉,我沒有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沒關係,」她搖搖頭,雙馬尾隨之晃動,「你讓我想起初衷,提醒我該完成的目標……看來遊戲要少玩一些了喵。」
可謂無心插柳。
「你的黑芝麻,」她話鋒一轉,「也讓我看看吧。」
「我辦不到。」
辦不到那種赤理夢生與秋葉小南,都能做到的事。
「基礎的『顯現』都不行,真難想像你們的關係究竟有多惡劣。」
已經到達要用惡劣來形容的程度了嗎?
「我很在意,如果依妳所說聽從內心與祂們順利共處,是什麼感覺?」
「如魚得水。」她彎起嘴角,「你知道祂在做什麼,祂知道你在想什麼,靈活自在運用能力,就像呼吸一樣自然。」
我點點頭。
距離那樣的程度,果然差得不是一星半點。
「對了,妳剛剛說的,」我突然想起,「剛開始只能維持五秒,現在卻遠遠不止……難道能力可以透過練習成長?」
「因人而異。你不可能隨時都受傷吧,那要怎麼練習?重要的還是你與祂的關係。」
實在有夠抽象。
我忽然靈機一動。
「乾脆我拜妳為師,妳指導我變強的方法。」
「好。」
令人意外的答案。
「反正我在遊戲裡面常常帶新手,應該差不多喵。」
……不,應該差很多才對。
「事不宜遲,第一課,保持良好的運動習慣,」她說,「根據國外的研究,體力差的人情緒容易不好。比如做一件事會消耗十點體力,對於體力只有五十點的人來說做完就很累了,當然容易脾氣差。但體力有五百點的話,就能維持良好的狀態去應付下一件事喵。」
「……真的有那種研究嗎?」
還真是非常有「遊戲感」的可疑說法。
「真的喵。像我每天早上固定慢跑一小時,剛開始很痛苦,養成習慣以後不跑反而難受。」
「這麼有毅力,難怪能力會成長好幾倍。」
聽起來簡單的小事,持之以恆往往最困難。
無相他,也是運用類似的原理變成那種怪物的嗎?
「沒辦法,為了角色扮演,必須保持這樣的身材喵。」
「原來是為了那個嗎!」
跟變強一點關係都沒有。
但話說回來,秋葉小南的身材確實非常標準。
若要說是什麼標準……就是十分符合二次元動漫美少女的那種身材。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,傲人的上圍,苗條的腰,再加上可愛的打扮跟喵喵叫的語癖,就算哪天出道當偶像也非常合理。
這種給人感覺不現實的女生,居然身懷異能,同時身兼特務。
赤理夢生也是,明明年紀差不多,卻已獨當一面。
黑羽學姊亦在陪伴遠野夜花的同時努力學習外語。
貓屋敷,如果超級偵探沒有說錯,這個外表約四十歲,實際八十歲的長者甚至還在替政府工作。
大家都,非常非常努力。
只有我停滯著。
空有理想,裹足不前。
秋葉小南的第一堂課。
撇開角色扮演不談,養成運動習慣確實是不錯的開始。
「我知道了,就從明天起。」
「怎麼突然那麼有幹勁?」她有點錯愕,「還有,身體的訓練只是一部份,重要的是內心喵。你不妨把剛剛問我的問題,拿去問你自己,應該會有幫助的喵。」
剛剛的問題?
——為什麼,妳會求得那樣的能力?
「為什麼,我會求得這樣的能力……」
「沒錯。」
簡直是當頭棒喝。
說來可笑,我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。
「真是受用無窮。」
「是嗎?反正你還沒有正式加入,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吧。」她瞅向時鐘,離開床邊,「我晚上還要跟公會出團,差不多要回去了喵。」
「『貓咪公主』真是大忙人啊。」
我替她打開大門,她則一邊穿上水鑽厚底鞋一邊說:「也不是大忙人,不過前陣子某些網友偷偷組了後援會在網路上推廣,搞得我的社群帳號突然暴增一堆追蹤,怪恐怖的喵……要不是我能隱身保護自己,搞不好早就被狂熱粉絲跟蹤了。」
原來真的是偶像級別的。
「不過我要先說,比起男生,我還是比較喜歡可愛的女孩子。一起討論化妝,一起做道具,一起出角色,一起拍美美的照片……怎麼想都比跟男生在一起好玩。我的公會裡也大部分都是女生喵。」
「那樣也很好。」
不必遵照世俗的眼光。
「但是有例外,」她站在門邊補充,「如果是兩個可愛的男生搞在一起,我可是大歡迎喵。」
「……這樣啊。」我禮貌式回應。
「反正只要可愛就行了,性別是其次,你一定能懂吧?哎,年紀差不多說起話來就是愉快喵,不像貓老大,只會一直唸唸唸。」
「那是沒有惡意的長輩式關心吧,他對妳的工作表現無話可說不是嗎?」
「長輩式關心,」她噗哧一笑,「真有趣的說法。我走了喵。」
「知道車站怎麼去嗎?」
「知道喵。」
看著準備離去的背影,本想抓準時機說再見,她卻突然回頭:「對了喵,差點忘記。」
隨著轉頭的動作,雙馬尾甩在我的胸口上。
世間少有的體驗。
「貓老大說無相的事你先別想太多,專心準備約定好的週六就好。」
「……換句話說,就是我派不上用場吧。」
「怎麼會?你可是實際跟對方親密接觸過的人。我猜上面還在討論對策喵,畢竟出了這種前所未有的大包,沒人知道該怎麼做。」
「是這樣嗎?」
「是這樣喵。」
是這樣就好。
她輕輕一笑,走下樓梯。我倚著二樓走廊的外牆,望著眼前日常的景象。
就在快要看不到秋葉小南時,她又轉頭揮手道別,我也意思意思地擺擺手。
然後,看到那身影。
遠野夜花回來了。
與秋葉小南擦身而過。
她先是狐疑地盯著秋葉小南,然後用看著垃圾的眼神投向我。
「……」
如果我也能隱身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