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處的海線,好幾艘貨櫃船的輪廓。
機械的不夜城,京濱的工廠仍在運作。
我扭轉機車握把催動油門,迎面而來的風把瀏海吹成中分。
赤理夢生在背後抱著我。
僅有一頂的安全帽戴在她的頭上,因為尺寸太大所以有些歪歪的。
時速四十公里。
手機導航著目的地——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連鎖牛丼屋。
「為什麼要去那裡啊?」我問。
「本小姐為了趕電車回東京沒吃晚餐,現在餓到胃痛。」
「……這樣真的好嗎?」
柔軟的觸感,貼著背部。
我雙手僵硬,就連轉彎都差點撞到路柱。
「什麼好不好的?」她問。
「犯人正在逃跑不是嗎?說不定在妳悠閒吃飯時,他逃得更遠了。」
「這種時間他肯定在睡覺啦。」
超級偵探毫無根據地說。
「話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啊?居然讓貓老頭提出私人請求。」
她的聲音距離耳朵好近,似乎快把臉放到我的肩膀上。
我忍不住加快速度。
「既然妳是超級偵探,應該自己推理才對。」
雖然我本人也不清楚答案。
「好啊,我想想。嗯——你會問我是不是普通人,就代表你身上絕對也有什麼能力。八成是因為那個能力很有利用價值吧?」
我沒有回答。
只是單純思考著。
貓屋敷助太在看到我的秘密之後喜出望外的反應,似乎能證明赤理夢生推論的方向有其道理。
——我,正在被利用嗎?
是以什麼形式?
為了什麼理由?
會有什麼下場?
夜間送貨的大型聯結車閃著燈光迎面而來,像戰車似的轟過身邊揚起塵土,一瞬間什麼都聽不到。
我們的對話就這樣暫時中斷。
——連鎖牛丼屋川崎二號店。
店內播放著深夜的音樂廣播電台,只有三位客人。
赤理夢生點完餐後,打起深深的呵欠。
「好睏哦,賺錢真不容易。」
她用手指勾去眼角的淚水。
「當偵探好賺嗎?」我隨口問道。
「是超級偵探。」她糾正,「還行吧,一個案子兩百萬日幣。」
「……」
我本來要伸手拿茶杯,現在突然沒心情了。
「怎麼這麼多?」
「有生命危險耶,哪裡多?」她有點不悅,「像這次不就要追查殺人犯嗎?如果反過來被發現怎麼辦?」
「有道理。」
我還是很沒有實感。
殺人兇手,偵探,貓老頭……
「那個大叔,貓屋敷……他究竟是誰?」
「原來你們不熟啊?」她一臉無趣,「基於職業道德,我不能透露僱主的身份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。
「但,」她說,「如果是其它委託,就另當別論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這頓飯,你出錢,我就告訴你貓老頭的一些事情。」
「成交。」
「不好意思——」她馬上舉手對店員喊,「追加一杯可爾必思!」
「好的哦——」店員親切的說。
我摸著額頭,以免翻起的白眼被發現。
「準備好了嗎?」她壓低音量,「貓老頭是日本政府的員工喔。嗯……說員工好像怪怪的,可能叫做特務會比較貼切?」
「……他是政府的特務?」
我感覺大腦隱隱作痛,可惜這裡沒有賣咖啡或能量飲料。
「雖然不是美國電影裡那種穿著西裝、乾淨俐落的超級帥哥,但就是那樣的身份。」
「難怪拿得出兩百萬僱用妳……」
「我跟貓老頭合作了四、五次。他之前都在關西活動,這次居然跑到神奈川……看來政府內部發生了一些事情呢。」
「可是他跟我說自己是四處流浪的劍客,偶爾路見不平……之類的。」
「什麼呀,」她呵呵笑道,「真不愧是八十歲的老頭,現在沒有人會說『劍客』了啦。」
「……」
八十歲?
「又是這個表情。」她嘆氣,「讓人不知道你在想什麼。乾脆換你自我介紹吧?我聽貓老頭叫你西波……」
「西波照間。西邊的西,波照間島的波照間。」
「好奇怪,真的是本名嗎?」
「……」
「也罷,反正無論是誰都有一、兩個不能說的秘密,我就不追問啦。你幾歲?」
「二十一。」
「真是讓人羨慕的年紀。」
「妳呢?該不會也是那種外表看不出來的……超級大姐姐?」
我用詞謹慎。
「你很失禮耶,我才二十四。」
「那還說什麼羨慕。」明明都差不多,「總覺得經歷很多事,已經快要無法相信別人了。」
「這句話是我該說的才對。」
「為何?」我表示不解。
她投來遲疑的眼神,隨後下定決心似的說:
「那我直接問了喔。你有收到要監視我的指示嗎?否則貓老頭為何要本小姐帶上你?」
「怎麼可能。」我自嘲苦笑,「我對妳跟貓屋敷身處的世界,根本一無所知。」
「怎麼會?你身上的『那個』狀態很穩定,很明顯有段時間了,不可能一無所知吧。」
我暫時語塞。
像赤理夢生或貓屋敷『那一類』的人,究竟能從我身上看到什麼?
「……假設我確實收到某些指示的話,妳覺得我會說出來嗎?」
「本小姐只想觀察你的反應,答案是什麼都不重要。」
無論是什麼,都沒有得到解答的必要。
我想起學校餐廳的竹筴魚套餐。
這個超級偵探,說不定跟我意外地相似。
「反正無論如何,」她的手指輕輕刮著桌面,「只要不影響我,我就不會干涉你跟貓老頭想做什麼。」
說到底,我還是不被她信任。
「貓屋敷說展現能力就等於亮出底牌,如果我主動攤牌,能消除妳的疑慮嗎?」
「試了才知道。」她彎起嘴角。
我拿起餐具收納盒裡的叉子,毫不猶豫捅進手臂再拔出來。
迅速癒合,變魔術似的。
餐點上桌。
我們各自整理桌面,把一切調整到理想的位置。
她開始默默用餐,我也把食物放進口中。
「……」
還好有電台的音樂,氣氛不至於太尷尬。
一段時間後,我終於忍不住。
「是我做錯什麼嗎?」
「沒有。」她邊嚼邊說,「只是嚇到了。」
「我覺得直接示範,妳會更容易明白。」
「你是笨蛋嗎?」她放下筷子,「不用這樣做,本小姐也會明白。還有,你的能力有多少人知道?」
被罵了。
「……除了妳,應該只有貓屋敷吧。」
「沒有別人了?」
「應該……吧。」
「又來了!那個表情!」她好像很惱火,「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懂!怎麼會這樣?你是怎麼在背負著『那種東西』的情況下,什麼都不知情活到現在的?你都不會覺得奇怪嗎?」
「沖著我發火也沒關係,因為我也很想痛扁自己一頓。」
「……哈?」
「兩年前,我失去所有感情,過著就像石頭一樣的日子。」
我握緊拳頭,再慢慢鬆開。
「內心空蕩蕩的感覺實在太詭異,我到底怎麼了?我究竟是什麼?為了得到活著的實感,當時我傷害自己,卻變得更困惑。我也很討厭自己茫然的表情,所以可以理解妳生氣的原因。」
「你試過……」赤理夢生此時的態度非常嚴肅,「殺死自己嗎?不是傷害,而是殺死。」
「試過。具體的內容說出來應該又會嚇到妳,但我確實殺死過自己,只是——」
「又活過來了。」她冷笑一聲,接著說下去,「真諷刺,實在太諷刺了。你最好祈禱貓老頭不會把你賣掉。」
「……」
「否則,你會生不如死。」
面對這樣的警告,我的內心毫無波瀾。
正確而言,是毫無頭緒。
她深深吸氣,然後緩緩吐氣。
「既然你覺得很困惑、很茫然,我就讓你看一些東西吧。」
她雙掌朝上併攏,就像對著天空乞求某些事物。
「——『時序再演』。」
赤理夢生的手掌中憑空凝聚出小小的黑點,接著迅速膨脹襲來,我下意識閉眼用手臂阻擋。
「……」
再次睜開眼皮,整個世界只剩我與她。
桌椅都不見了。
周圍被黑幕壟罩,但定睛細看,即會察覺點點繁星佈滿身邊。
星光閃爍。
如同置身深邃的宇宙。
我們維持著坐姿,好像坐在空氣上。
「時間的流逝是一百比一。」她說,「在這裡度過一百秒,現實世界中只會經過一秒。我時常在這裡思考事情。」
「……這裡是,什麼地方?」
我覺得自己正在緩慢的下墜。
說是「飄落」或許更貼切。
但幾秒後變成逐漸上升,明明身體一動也沒動。
漂浮,傾斜,如海草隨波逐流。
那是只有內在的某種感官,才能感受到的細微變化。
「四年前,本小姐最迷惘的時候。」
星光的粒子逐漸匯聚,在她手上化為光影人偶。
是她自己。
小小的、發光的赤理夢生,跪在她自己的手掌上。
「神吶,神吶。」
彷彿替掌中的自己配音,赤理夢生說著:
「無論要犧牲什麼都好,我想找出殺害妹妹的兇手——少女的祈禱被聽到了。」
光點再次凝聚。
掌中多出一個身形詭異的長髮怪人。
至少是少女的兩倍高,但嚴重駝背,像一棵乾枯的柳樹。
那人走到少女身後,將少女溫柔的環抱。
「……」
此時,我發現了。
並非是掌中的模擬畫面。
赤理夢生的身後,確實出現那個怪人。
比預料的還要高大。
簡直就像一堵高牆。
「祂」那枯草般的雜亂頭髮底下,並沒有正常的五官,只有一堆腐爛的腫瘤,以及七顆佈滿血絲的巨大眼球,全部直直盯著我。
「……」
強烈的無形壓力迎面而來。
即便失去情感,此刻亦背脊發涼。
貓屋敷助太所說的,想必就是「這種存在」。
惡魔、鬼魂、妖怪、神明……究竟屬於何物,確實無法定義。
「少女得到特別的能力。可以藉由觸摸,觀看被觸摸物經歷的過去與記憶。」
隨著赤理夢生的「自言自語」,掌上的微型光影劇場同步產生變化。
少女摸到妹妹的屍體,看見兇手的樣貌,以及犯案的過程。
少女摸著牆壁、摸著樓梯、摸著扶手、摸著柵欄、摸著地面。
沿路摸出,兇手犯案後行動的路線。
場景不斷改變。
難以言喻的窒息。
何等可怕的能力。
世間萬物的秘密,只要她有耐心,或許都能摸出答案。
最終,少女觸摸著監獄的大門,看到兇手雙手上銬、啷噹入獄。
就在這看似美好的結局,場景卻崩塌了。
「復仇的盡頭,是漫長的空虛。」赤理夢生說。
小小的光影蜷曲在地上。
那模樣,我再熟悉不過。
就像靜靜腐爛的木頭。
就像過去的我。
「一切皆有代價。」
躺在地上的少女,突然痛苦掙扎。
「祂」再次出現。
這次並沒有溫柔對待,而是冷眼旁觀。
——人類要吃東西才活得下去,祂們也是。
貓屋敷助太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。
小小的少女重新起身。
這次,她使用自己的能力幫助別人。
當人們對她道謝,就有某種東西飄向「祂」。
祂詭異的臉徹底裂出血盆大口,將那個東西直接吞下。
腫瘤狂歡似的膨脹與破裂,溢流著黏稠的膿汁。
「遇到以『感激』為食的神明,少女開啟了新的人生。」
赤理夢生「啪」一聲闔起手掌。
整個宇宙都被關閉了,我們回到牛丼屋裡。
眼前的食物還冒著熱氣,音樂持續流轉。
「懂了沒?」她重新拿起筷子,非常沒禮貌的用筷子指著我,「每個人在剛和『祂們』接觸時,都會經歷迷惘跟混亂的階段。最重要的是,你傾聽祂的聲音了嗎?祂就是你,你就是祂。若你不打算面對現實,就等於將自己拒之門外,會迷惘是理所當然的。」
說完,她扒起一大口飯塞進嘴裡。
「……」
「我不清楚你是在什麼情況下『尋求』祂的幫助,」她的臉頰像松鼠一樣鼓起,邊嚼邊說:「但你得到這個奇妙的能力,難道只是為了拿叉子捅自己?我的『神明』以『感激』為食,所以我成為偵探,幫助人們解決疑難雜症。你呢?你的『那個』又是以什麼為食?給我好好思考。」
「我……」總覺得喉嚨好乾,「我的記憶,沒有那麼完整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兩年前我被人救醒,所有記憶都殘破不堪。貓屋敷說我的『那個』長得像黑芝麻冰淇淋,但我對祂毫無印象,甚至根本沒有看過祂。」
「……」
「遇見妳跟貓屋敷之前,我只是很納悶自己為何失去感情。現在我能確定,祂肯定就是以我的『情緒』為食。祂一聲不響剝奪我的喜怒哀樂跟七情六慾,讓我活得像空殼……」
我很痛苦,很想哭。
但是內心卻異常平靜。
「需要——本小姐嗎?」
赤理夢生伸出手。
像普通女孩子的,看起來白白的,軟軟的,卻能摸出真相的手。
只要運用她的能力,說不定就能把殘缺的記憶拼湊完整,找回自己的過去。
可是。
我不服氣。
「既然黑芝麻不留情面把我的情緒吃個精光……」我握緊拳頭,「那我也要毫無保留使用這個身體當作回禮才對。」
「……」
「我要盡情闖、盡情鬧,讓祂飽到再也吃不下!」
激昂的情緒湧出,然後消失無蹤。
「……抱歉,太大聲了。」
而且情緒消失後,就突然少了幹勁。
「沒關係。」
「謝謝妳願意告訴我這些事。」
「……」
她眨眨眼睛,接著受不了似的搖搖頭,露出淺淺的微笑。
「吃飯吧。」她說。
音樂還在繼續。
*
翌日早晨。
我因為呼吸困難而醒來。
窗外傳來烏鴉的叫聲。
睜開沉重的眼皮,感覺天旋地轉。
經過昨天的折騰,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。
「呼……」
微熱的氣息吹到脖子上。
我轉動視線,發現赤理夢生躺在旁邊。
她的右手跟右腳都壓在我身上,整個人抱著我。
「……」
冷靜。
不該是這樣的。
至少在進入夢鄉之前,不是這樣的。
——昨晚。
吃完宵夜的赤理夢生獨自進入「宇宙」,花費三秒鐘,把那塊碎布的記憶拼湊出來。
「差不多掌握大致的狀況囉,明天再努力吧。」
「那我們現在……」
「睡覺。本小姐跟你不一樣,再不睡的話就要死了。」
「我也快累死了好嗎……」當時是半夜三點。
「你家借我住。應該就在附近吧?」
「什麼……」
「難道要我現在回東京嗎?」
到家後。
「廁所借用一下。」
「不介意的話,」我趁機整理一些雜物,「床給妳睡?」
「不用,」廁所傳出沖水聲,「隨便躺在陌生人的床上會睡不著,本小姐趴在桌子睡就好。」
然後是現在。
「唔……」
她醒了。
我們四目相對。
「呼……」
她又睡著了。
女生的身體都這麼軟綿綿的嗎?
腦袋一片空白。
這次不是黑芝麻的問題。
雖然此時的祂一定愉快享用著我的害羞與慌張。
「只會吃,倒是替我想想辦法……」我在心中暗暗叫罵。
不管了,只能強行突破困境。
我用力抽開身子離開床舖。
她抗議似的發出一些悶哼,扭了幾下,又沉沉睡去。
上午十一點整。
窗外有點陰陰的,整體而言還算涼爽。
洗漱之後,超級偵探還是沒有打算起床。
我打開手機,有少許通知跟石川爺爺的未接來電。
「……我去買飯哦。」
即使超級偵探聽不見,總覺得還是要盡到告知的義務。
明明在自己家裡,我卻像小偷似的躡手躡腳整理東西,直到走出公寓才回撥電話。
真可謂鳩佔鵲巢。
從石川爺爺的口中得知,他已經趕回川崎市了。
而淺木千春目前位於池田綜合醫院B棟七樓,意識清醒。
她似乎是在極度緊張與恐懼中當場昏厥,後腦杓硬生生撞在地面上,造成三公分的撕裂傷與腦震盪,手肘也擦破皮,仍需住院觀察。
「要過來看看嗎?」石川爺爺說,「我剛好在吸菸室,不然就讓千春跟你講講話。」
「我臨時有事,也許今晚可以過去?」
「這裡夜間禁止探病。不要緊,店裡停業幾天吧,需要好好面對這些問題。客人的預訂,我也會想辦法處理。」
「嗯,但昨天警察想確認監視器畫面。」
「結果呢?」
「有緊急狀況,還沒看到監視器就走了。」我的視線被一隻站在別人家外牆上的橘貓吸引,「他們說還會再來找我。」
「讓他們來找我吧。」石川爺爺說,「這些不是你該面對的。」
「好,知道了。」
掛掉電話的同時,橘貓回頭看我,然後跳進別人家中。
——比起探望淺木千春,現在更重要的是找出兇手。
我走進便利商店,視線在貨架上尋找商品,順便用難得的空檔整理思緒。
替政府工作的貓屋敷助太,為了保護淺木千春而讓犯人逃走,只好借助超級偵探的力量。
然後那個超級偵探,正在我家呼呼大睡。
由於不清楚她的下一步,心中隱約覺得不太踏實。
「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……」
我彎腰看著冷藏櫃裡的飯糰陷入煩惱。
「……為什麼還得幫她買飯啊,搞得像同居似的。」
——溫暖的呼息,帶有她清甜的香水味。
我甩甩頭,把奇怪的念頭拋開。
不管了,就買自己愛吃的,她喜不喜歡都無所謂。
「謝謝惠顧——」
我拎著塑膠袋走出便利商店。
兩個奶油麵包,兩塊炸雞,兩罐柳橙汁。
「黑芝麻啊。」
我一邊走路一邊望著鉛色的天空,突然沒來由感嘆。
「祢到底是怎麼找上我的?這段時間就連一句想說的話都沒有嗎?」
沒有任何回答。
回到公寓走上二樓時,學姊的家門打開了。
「……」
是剛好要出門的遠野夜花。
我們同時停下動作,看著彼此。
她穿著仿兔毛的居家上衣跟短褲,還低調的戴著帽子。
看樣子,應該也是要去附近買東西吧。
「早安?」我率先開口,卻不小心變成問句的語調。
「……早。」她把門關上,接著把帽子壓得更低。
先前君臨天下的氣勢完全不見了。
「妳怎麼了?」
「沒有怎麼了。我剛睡醒,臉有點水腫,也沒有化妝,還穿著睡衣……你別一直看我,很噁心。」
我移開視線。
真不愧是女生,講了一大堆我這個男生完全不在意的事情。
倒不如說能碰巧看到她這個模樣,是身為鄰居才享有的特權。
「而且,」她說,「禮子特別叮嚀,我們不能再扯上關係。」
「學姊也這樣跟我說。」
「你,沒事嗎?」
儘管她嘴上不饒人,果然還是在意我的安危。
「好得很,叫學姊不要窮緊張。」
「真的?沒有受傷?沒有不舒服?」
我猶豫該不該說出淺木千春遇害的事情。
但說了也沒有意義。
我不想把責任歸咎在遠野夜花身上,因為即使那件事與她的詛咒有關,也不是她願意的。
「遠野小姐。」
「……幹嘛?」
「我可能,找到能夠幫助妳的人了。」
她抬起臉。
帽沿底下,美麗的雙眼充滿訝異。
「只是可能而已。」我連忙補充,「等手上的事情忙完,我會主動聯絡妳。妳不是說過嗎?如果我沒死,就要再聊聊。」
「你是不是想帶我去找什麼奇怪的騙子?」
「……那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嗎?」
「以消災解厄的理由舉辦儀式,把我帶到人煙罕至的地方,逼我喝加了安眠藥的符水,要我脫掉衣服,在我的肌膚上畫奇怪的圖案……你們就可以趁機大飽眼福。」
「我在妳心中到底是什麼形象?還有為什麼說得那麼真實,好像真的做過一樣?」
「……」
「不會吧?」我目瞪口呆,「真的做過?」
「現在換我想問,原來我在你心中蠢到會被那種神棍騙到嗎?」
「很難講。人在著急的時候,往往什麼事都願意做。」
「誰說我著急?」她別過臉,「況且我從來都沒有要你幫忙。」
確實如此。
雖然我擅自把她的話語解讀成求救,但從現實的角度而言,我只是自作多情、多管閒事。
即便如此,我還是想幫她。
否則按照那倔強的個性,她可能到死都會孤獨一人,畢竟黑羽學姊不可能一輩子陪在身旁。
最後的期限就是大學畢業之時,她們應該比誰都清楚。
所以這不僅是為了遠野夜花,也是為了黑羽學姊。
「喀嚓——」
門被打開了。
我們不約而同挺直身子,做好被黑羽學姊罵的準備。
但,開門的卻是赤理夢生。
她們看著對方,互相點了一下頭。
「早餐買好沒?」赤理夢生問道。
「咦?啊,嗯……」原來她有聽到啊。
「那就快回來。」
她像在呼叫寵物似的招招手,接著一溜煙回到房間裡。
「——真甜蜜呢。」遠野夜花面帶微笑。
「咦?啊,嗯……不對!妳誤會了。」我壓低音量解釋。
「誤會什麼?」
「不是妳想的那樣……」
「我?我沒有想什麼呀。我只是住在情侶隔壁的普通鄰居而已,哪敢想什麼呢。」
「不是情侶……」
「不是的話豈不是更糟糕嗎?從各方面來說。」
似乎沒錯。
我不想越描越黑,只好放棄解釋往家裡走去。
「反正事情很複雜,」關上門之前,我不忘叮嚀,「妳等我就對了。」
磅咚。
「她是誰呀?挺漂亮的嘛。」赤理夢生坐在椅子上交疊雙腿。
「住隔壁的。」我把早餐放在桌上,「趕快吃吧。」
「你喜歡她?」
「想太多了。」
「沒辦法,這是超級偵探的職業病,看到什麼都會想很多。哇,是炸雞!」
她迅速開動,開心地晃著腳。
「只不過,像你這種內心被吃光光的人如果真的喜歡上別人,」她說,「那肯定是超越神明範疇的超級喜歡。」
內心被吃光光……
「總覺得超級偵探的這些話超級傷人啊。」
「你又不會受傷。」
還真是,被拿捏得死死的。
「話說早上是怎麼回事?」我指著一團亂的床鋪。
「喔,就是趴著實在太難睡,我半夢半醒躺到床邊,再加上我一定要抱著東西才睡得著,就變成那樣了。」
「那妳一開始老實到床上睡不就好了嗎……」
「隨便躺在陌生人的床上會睡不著。」
「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!」
「快來吃,待會要辦正事了。」
我不禁嘆氣,接著打開電視。
氣象預報,颱風將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