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柔的月光。
春天的晚風迎面吹來,恰到好處的舒適溫度。
我站立不動,抬頭望向眼前這幢只有兩層樓的小型集合式公寓。
一層樓有三個房間,總共六個房間,都是出租套房。根據我的了解,尚未滿租。
我就住在二樓中間那戶。
之所以沒有選擇租金更低廉的一樓,純粹是覺得回家時必須有所謂的儀式感。
如果只是單純打開門走進建築物裡,實在有點空虛。就算住不起電梯大樓,起碼也得走個樓梯才滿意。
從這裡走路到打工的書店只要十分鐘,再走到學校也只要十分鐘。不但省下交通費,每天早上也能比別人多睡半小時。
說起來,為什麼我會在公寓外突然停下腳步,而不是直接回家休息,就連自己也不清楚。
總覺得有股異樣感。
我繼續看著建築物的外觀。
不斷來回掃視,幾次過後,終於找到箇中原因。
學姊明明去東京玩,但她的家,燈正亮著。
正因為屬於邊間,所以在建築物的側面能看見窗戶透著光。
不合理。
書店打烊的時間是晚上九點,現在也才九點多而已。身為充滿活力的青春女子大學生,在星期五的美好夜晚,午夜十二點前能回來都算是了不起,即便直接在東京過夜也毫不意外。
所以,她會這麼早就回到川崎市嗎?
直覺告訴我,不合理。
我拿起手機,透過通訊軟體撥打給她。
大概經過十秒才接通。
「嗨嗨?」
「學姊,妳回家了嗎?」
「還沒耶,怎麼?你居然打電話來,我以為看錯了!說什麼水火不容,你也想吃那家甜甜圈嗎?」
電話那頭有點吵,聽不出她在什麼地方。
「那就好,沒事了,再見。」
「哎!等等——」
我掛掉電話順便關機。
現在沒辦法像中午那樣陪學姊瞎扯,也不能被任何外力影響。
我重新望向窗戶。
所以,是闖空門的小偷?
隨機犯案的強盜?
亦或是早就鎖定學姊已久,終於找到機會偷竊貼身衣物的變態……
無論是哪個,都不能容許。
並非出自什麼正義感,純粹是不希望這裡鬧出問題,畢竟重新找房跟搬家都是能免則免的麻煩事。
我在公寓四周尋找武器,只找到一根大概六十公分的舊水管。
總比兩手空空好。現在分秒必爭,對方應該也在跟時間賽跑,萬一為了找到更好的武器卻讓對方溜掉反而得不償失。
躡手躡腳踩著有些生鏽的鐵梯走上去,在學姊家的大門外停下。
二零一室。
大門是關上的,裡面沒有動靜。
謹慎起見,我把耳朵貼在門上。
半分鐘過去,只有自己的心跳聲。
確實很安靜,根本不像有人。
燈明明亮著。
難不成。
難不成——
該不會,是那樣。
就是那樣吧。
黑羽學姊忘記關燈。
「唉。」
我輕輕嘆氣,把水管隨意扔在走廊上,掏出鑰匙回到自己家裡。
真是庸人自擾。
首先打開電燈,再脫掉鞋子放在玄關。
把背包跟外套都卸下,到浴室洗手順便沖一下臉。
淺木千春——扣掉店長以外,我唯一的同事——明天請假,所以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就要去上班了,一個人獨撐大局。
真累啊,所謂的人生。
因為晚上只喝了檸檬汁的關係,肚子果然有點餓,我決定吃碗泡麵再去洗澡。
打開電視讓家裡有點聲音,同時撕開泡麵的調味包。
新聞報導著離奇的殺人事件,而且地點就在目前身處的神奈川縣。
真巧啊。
就在附近。
兇殺犯。
傾奇者。
怪異之人。
我不禁想到——貓屋敷助太。
他的那句「後會有期」是什麼意思?
雖然當下只是認為「可能還會再來買書」,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「警方調閱監視器找到疑似犯人的身影,但目前還無法鎖定特定對象——」
我一邊聽著報導一邊按下熱水壺的按鈕。
滾燙的熱水淋在泡麵上沖散調味粉,這樣的畫面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紓壓。
就在此時。
——咚。
簡直就像本能的反射條件一樣,我用最快的速度收回壓住熱水壺的手指,把泡麵放下,接著縱身一躍抄起遙控器,做出完美受身動作同時關掉電視。
「……」
讓人窒息的安靜。
但是絕不會錯。
就在剛才,隔壁的房間,也就是學姊的家裡,傳來一聲難以察覺的細微悶響。
絕對有什麼在那裡。
絕對不只是,忘記關燈那麼簡單。
我穿上鞋子重新來到屋外,拿起剛才那根水管。
若從大門正面對決,很可能讓對方從後方的窗戶溜掉。畢竟這裡只是二樓,如果從窗戶跳下去,有不小的機率能夠全身而退。
但是,我又不可能從窗戶爬進去。當對方聽到窗口有動靜時,一定就會從大門逃走了。
只有一個人實在是分身乏術。
思考到人數,就不禁想到對方說不定有兩人以上。
我是不是太衝動了?
或許應該默默報警才對。
思考到這裡的瞬間——
大門被打開了。
還來不及反應,一道銀光就驟停在眼前。
是刀子。
銳利的,刀尖。
只要再往前大約零點三公分,應該就會戳進我的右眼球裡。
「……」
真是失策。
我完全忽略門上有貓眼,簡直是自投羅網。
此時我注意到拿著那把刀的,是美麗又纖細,膚色雪白的手。
形狀漂亮的指甲彷彿順應季節一般,塗著櫻粉色的指甲油。
手指邊緣沒有任何粗糙的死皮。
該說是天生麗質,或是保養得宜。
總之,對方是女孩子。
沉默屏息。
門後的人,悄悄露出半張側臉。
似曾相識。
「居然跟蹤我到這裡……」
就連那股香味也。
「變態的書店店員,想好要怎麼跟警察解釋了嗎?」
這位持刀的女性——遠野夜花如此說道。
「從試探客人姓名的惡趣味這點來說,我就感到相當噁心了。我當場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踏進那間書店,還要上網給一星負評。沒想到你這麼有膽量,接下來你還想對我做什麼?」
如果此時氣勢被壓下去,就一切都玩完了。所以,我並沒有因為那把凶器而退縮。
「首先,遠野小姐。」我直視著她,「我承認那件事確實是我的問題,但我並沒有跟蹤妳,也沒有想對妳做什麼。」
「……」
她露出狐疑的眼神,然後注意到我的右手。
除了拿來敲暈人類,暫時沒有其它用途的鐵製水管。
簡直毫無說服力。
遠野夜花把刀握得更緊了。
我鬆手把水管扔掉,然後用腳踢到旁邊以示誠意。
「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你嗎?取件資料有我的手機號碼,你該不會也偷偷保存起來了吧?」
「絕對沒有。」
「手機拿給我檢查。像你這樣的變態,說不定還有偷拍女性裙底的照片。」
「妳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啊?」
「少囉嗦,手機拿來,我看完之後再考慮怎麼處置你。」
「很遺憾,手機放在我的房間裡。」
「越來越可疑了。」微卷的劉海遮不住她美麗的眼睛,「現在有誰外出不帶手機呢?」
「不是什麼外出的問題,是我家就在旁邊啊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就在隔壁,二零二室。如果不信的話,妳出來看看就知道了。」
「……你,就是隔壁新搬來的那個?」
「為什麼說得好像妳住在這裡一樣啊?」
「因為我本來就住這裡。」
「胡說八道,住這裡的人是叫做黑羽禮子的女子大學生。」
「這句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真的非常變態。」
「妳到底對我有多深的偏見!」
「禮子是跟我同居的室友。」
「咦?」
咦咦咦?
「我……從來沒有聽她說過。」
從來都不知道,原來學姊跟另一個人住。
「我倒是聽過你的事蹟。據說搬來的第一天就跑來我們這邊洗澡。」
「那真的是意外,誰知道半路突然下大雨,我還被路過的卡車濺了一身泥。」
「我已經訓過禮子了,叫她不可以再這麼沒有防備心。」
「雖然接受幫助的是我,但這點我倒是能夠認同……」
「那麼,你搬來這裡有什麼目的?」
「碰巧申請上附近的大學,所以搬到這裡,就這麼簡單。」
「這件事我也聽說了。你刻意申請跟我們一樣的大學有什麼目的?」
「就說是碰巧了!沒有什麼目的!」
雖然是美人,但簡直不可理喻。
「不可能。」她斬釘截鐵,「人類不會毫無理由做出行動,更何況是讀大學這種需要深思熟慮的行為。」
「好吧,我承認是有某種目的,但那是我個人的隱私,並不是因為妳們。」
「也就是說,你剛剛對我撒謊了,差勁的變態。」
「……」
「噁心的渣滓。」
「沒必要又補一句吧!而且能不能先把刀放下,這樣說話很辛苦耶……」
「關於這點,我不得不誇獎你。從剛剛到現在,居然連一公分都沒有退縮。」
「因為我行得正,坐得直,問心無愧。」
「真是不要臉……」
大概是手也痠了吧,她意外乖巧地把刀子放下。
只不過刀尖依然朝向我這邊,可以隨時用最快的速度捅進我身體裡。
不說話時明明有著天使般的氣質,拿起刀卻毫不畏懼,甚至讓人懷疑她不是第一次對別人舉刀相向。
絕非常人。
遠野夜花,這個女生究竟經歷過什麼?
「那麼,讓我看看你的房間吧。」
「……」
「想要瞭解一個人最快的方法,就是觀察他的房間。」
簡直是惡魔般的發言。
「我能拒絕嗎?」
「當然可以。」她說,「我會在關上門之後立刻撥打電話,告訴警察我的隔壁住著跟蹤狂,做好覺悟吧。」
「光是住在隔壁這點,在法律上就很難成立跟蹤事實了。」
「少囉嗦,我才不管。」
「真是任性啊。」
「給不給看?除非確認你這個人真的值得相信,否則我會對你追殺到底。」
「妳的發言才是跟蹤狂吧!」
還混合了殺人預告的成份。
跟這個女人說話實在有夠累。
稍微退讓吧。
「知道了知道了,如果不怕我對妳做什麼的話,妳就來吧。」
「我才不像禮子那麼單純。你轉身背對我,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,不許擅自亂動。」
「……」
別無選擇,只能聽從吩咐。
「很好。雙手放在後面,假裝被綁起來。」
我的雙手在背後交叉,抬頭望著天空。
雖然只是二樓,但今晚的月色真美。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……你等我一下。」
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,磅咚一聲把門關上。
現在是逃跑的好時機吧?
不對,我根本無處可逃,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隔壁而已。
真是悲哀。
喀擦——門又被打開了。
「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我問。
「我沒有穿內衣,所以跑去穿外套。」
「……為什麼突然變這麼誠實了啊?」
「不用你管。」
突然,背後傳來奇妙的觸感。
蓬鬆柔軟,是外套吧。
遠野夜花,貼得好近。
接著是,頸部一陣冰涼。
原來她靠近我,是為了把刀毫不留情的抵在我的脖子上。
「你走前面。要是亂動,頸動脈就會立刻被切斷,心臟會拼命把血液擠到天花板上。」
「這樣妳也會很難清理吧?」
「……說得對,那插進眼窩轉一圈就好了。」
「真是謝謝妳的溫柔。」
奇妙的是,我並不認為她在虛張聲勢。
她是玩真的。刀子真真實實地壓在我的脖子上。
如果擅自行動,可能真的會被殺掉。
……即便到了這種生死關頭,我的內心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。
真是可笑。
我們一前一後走進屋裡。
「面對牆壁,脫鞋。」
這種時候還是很有教養。
為了不遮蔽她的視線,我們兩個就像螃蟹一樣橫著走路。
一目瞭然的室內格局。
單純無比的家具擺設。
「簡直什麼也沒有。」
「那是當然的。」我說,「才搬來沒多久,這裡跟新的沒兩樣。」
「真可惜,我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,還以為會看到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。」
「就算有,通常也會藏在抽屜或衣櫥裡面吧。」
「把抽屜跟衣櫥都打開,老實交出來。」
「妳知道隱私這兩個字怎麼寫嗎!」
「哼,算了,我也不想看到太骯髒的東西。你原本要吃這個嗎?」
我們站在電視旁,沒蓋好的泡麵還冒著些許白煙,但是麵條已經嚴重浮腫了。
「……姑且算是吧。」
聞到泡麵的味道,肚子不禁發出咕咕的聲音。
「看來,你真的不是變態呢。」
「一碗泡麵就奇蹟似的讓妳改變態度了嗎?」
「沒有人會在犯案前放著泡麵不管吧,無論多麼變態都做不到。」
「雖然無法理解妳的思考迴路,不過誤會能夠解開真是可喜可賀。」
「所以,原因是什麼?你不惜將宵夜棄之不顧,也要站在我家門前的理由是什麼?」
「那是晚餐不是宵夜。理由很簡單,我以為黑羽學姊獨居,回來的時候看到燈亮著就覺得很可疑,然後又聽到隔壁有一聲悶響,以為是什麼小偷啊。」
「……唔。」
她思忖半响。
「那個呀,只是我的畫板不小心掉到地上。很大聲呢,連我自己都嚇一跳。」
「……因為妳的不小心,我的晚餐毀了。」
「先別管那碗廚餘,也就是說你非但不是變態,其實是想保護禮子?」
「不是廚餘!還能吃,我待會就吃給妳看!」
「回答問題。」
刀子仍未放下,只能妥協。
「談不上保護,單純是敦親睦鄰、守望相助。更何況她對我有恩。」
在這裡,稍微,添加了少許謊言。
「知恩圖報,幸好你還留有一點人性。」
「為什麼像是唐僧對雜魚妖怪說的台詞啊。」
「手機,我還沒檢查。」
「還記得嗎!」
「這是最後一關了。等我確認真的沒有偷拍裙底之類的照片,就會放你走。」
「要走的是妳吧,這是我家耶。」
在那之後,我們一起坐在矮桌前。
得到她的恩准,我有幸吃著泡爛的麵條,而她則隨意翻著我的手機內容。
「都沒什麼有趣的東西,你這個人好無聊。」她打起呵欠。
「……」我用力吸著麵條表達抗議。
「嗯……但這個瀏覽紀錄是怎麼回事?」
我停下筷子。
不妙。
「吶,我問你喔,變態先生。」
真的很不妙。
「你為什麼要搜尋我買的那本書……」
華麗的處刑台。
「……而且,還搜尋了我的名字呢?」
死刑定讞。
完全無法解釋。
完全無法解釋的,變態行徑。
得知漂亮女孩子的姓名以後就偷偷上網搜尋,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社群帳號之類的。
一般人面對這樣的社會性死亡現場,恐怕已經靈魂出竅了吧。
如果是敢做敢當的正統男子漢,可能會咬舌自盡以示負責也說不定。
但是。
但是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,我內心的「無感」原來也能派上用場。
「妳不是說只會檢查相簿的嗎?」
「我有這麼說過嗎?」
「在網路發達的現代,偷看別人的瀏覽紀錄可是媲美毀屍滅跡的重罪喔?」
「有這樣的法律嗎?你查給我看。」
她把手機遞出,我順勢把手機搶回來。
「在終點前跌倒,很不甘心吧?」
「……」
「但是,我卻稍微放心了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因為,總算知道你也有比較正常的一面。」
「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
「嗯……我想想該怎麼解釋。總之,你很奇怪。」
「剛剛不是說我有正常的一面嗎?」
「少囉嗦。」
她還握著刀子。
「反正,我看人的眼光很準,可是我看不透你。就算被拿刀威脅也不害怕,我知道那不是逞強,你的內心是真的毫不在意。你的眼神裡面什麼都沒有,就好像不只是恐懼,就連其它感情也不存在。你——有很像人類的一面,但是很不像人類。」
「……」
面對這個對於人類而言可謂最高級別的失禮評價,我竟啞口無言。
﹁這讓我--有點親切感。」
她直直盯著我。
「你相信嗎?其實,我曾經遇到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。」
最近,有遇到什麼怪事嗎?
貓屋敷助太的聲音,彷彿在耳邊響起。
「那些事改變了我的命運。我的身邊充滿不幸,周遭的人接連出意外,我想幫他們,反而讓他們變得更慘。有一天,我發現了。」
發現了——
「原來我就是散發不幸的源頭。越是靠近我,下場就越悽慘。」
這個女人,遠野夜花,到底在說什麼?
……為什麼,會有熟悉感?
遇到怪事。
命運改變。
自我察覺。
後會有期,西波老弟。
「算了,你大概聽不懂吧。」她說,「反正我知道了,你不是奇怪的跟蹤狂,住在這麼普通的房間裡,吃著無聊的晚餐,還想保護禮子。也知道你其實就像其他發春期的男生一樣,看到美女會感到好奇。知道這些後,我算是對你這個鄰居比較放心了。」
「……應該是思春期吧,而且妳剛剛是不是偷偷說自己是美女?」
「你應該聽說過,最近新聞鬧很大的那個。」
「哪個?」
「神奈川的兇殺案。」
「只有稍微瞭解而已。」
而且就在不久前。
「只是稍微嗎?學校裡都在談論呢,因為受害者都是年輕人,更準確的說,都是學生。所以,為了我自己跟禮子的安全,我才會想要查明你的底細。」
原來如此。
「那妳現在相信我不是壞人了嗎?」
「我相信你不是那個兇手了。」
她把刀子放在桌上。
「我認為真正的壞人,眼神絕不是像你這樣的。」
「那是怎樣的呢?」
「執著,強烈,憤世嫉俗,像火焰一樣會灼傷人的眼神。至於你的,我剛才說過了,簡直什麼也沒有。我好像已經能看見你的未來,真正空洞的人不會有目標跟慾望,只會靜靜腐爛,就連傷害人的動機也不會有。」
「好過份啊。」
「難道不是嗎?」
「也許是吧,我不知道。」
靜靜的腐爛。
正是如此。
遠野夜花很有自覺。
她看人的眼光確實非常準。
但,就因為不想淪落到那種下場,我才會主動進入校園,想要尋找讓內心重新復活的契機。
我,很努力了。
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,想讓自己好好活下去。
只不過,這些話就算對她說也沒有意義吧。
就像她對我說什麼幸與不幸,都沒有意義。
我幫不了她。
她也幫不了我。
「好了,鄰居訪察結束,我該回去了,不然你也會面臨不幸……雖然你應該不擔心。」
「彼此都不容易啊。」我感嘆,隨後突然想到,「不過,妳是怎麼知道我站在門外的呢?」
「因為我的直覺很準,就像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從外套的縫隙偷瞄我的胸部一樣。這點也很像人類。」
「那跟直覺無關吧。」
雖然不想承認,但是失去「感情」的我,好像還保有一部份的「本能」。
累了想睡覺,餓了想進食。
看到漂亮的女生,也會有些躁動難耐。
更何況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當下。
別說住處了,就連最私密的手機也被翻個徹底。
簡直被她吃得死死的。
「不過,我對妳的說法挺感興趣。」
「哪個部份呢?」
「面臨不幸的部份。妳說靠近妳就會出意外,具體而言是什麼情況?出門被車撞嗎?」
「千奇百怪的情況都有。從某種角度來看,我的親朋好友都被我間接殺死了,你只要這樣想就好。」
「……」
不像是在說謊。
我突然能理解,為什麼這個年輕的女生拿刀威脅別人的時候毫不膽怯。
如果她有那種間接殺死許多人的自覺,就等於她主動背負著無法想像的罪惡。
早已滿手血腥的人,怎麼會害怕拿起凶器。
「我又冒出兩個問題。」
「確定要繼續下去嗎?我可不保證你會安然無恙唷。」
「要是不問,一定會徹夜難眠。」
「聽起來很適合當作給某個變態的小小處罰。」
「我們不是和解了嗎?」
「頂多算是停戰,畢竟我還不知道你對禮子的想法。說不定你真正的目標是她。」
「啊,被發現了。」我不帶感情地說,「第一個問題,所謂的『靠近妳』就會變得不幸,具體來說是多近?住隔壁也會有事嗎?第二個問題,黑羽學姊她有變得不幸嗎?照理說她是最接近妳的人,可是她看起來過得很不錯。」
「第一個問題,其實我也不清楚。」
「太不負責任了,簡直是惡劣的詐欺。」
「第二個問題,應該說是『倖存者偏差』吧。」
「意思是正因為黑羽學姊能夠接近妳卻平安無事,所以妳們才能當朋友。沒錯吧?」
「雖然有點不一樣,但差不多就是那樣。想不到你意外的很聰明嘛,雜魚妖怪。」
「妳是不是因為我的眼神裡空蕩蕩的感覺很好欺負,所以就把平常累積的壓力都宣洩在我身上啊?」
「被發現了嗎,反正你的內心八成也不會受傷,就借我發洩一下吧。」
「……」
「難道,會受傷嗎?」
「不會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——美麗的,刻意捉弄人的微笑。
有那麼一瞬間,彷彿激起了什麼漣漪。
但意識到的同時卻又變得心如止水,彷如錯覺。
「回到你感興趣的第一個問題吧,」她說,「要測出詳細的答案很困難,難道要說『來變得不幸吧』然後找人陪我測試嗎?所以,到底要距離多近,相處多久才會變得不幸?真的很難確認。」
「從小到大,應該有鄰居吧?」
「我又不是從小就這樣的。剛剛說過,是因為遇到某些狀況,實際的發生時間差不多是十個月前。」
「妳跟黑羽學姊一樣都是二年級嗎?」
她點點頭。
也就是說,那是她剛升上大學不久,去年六月的事情。
「跟妳同班的人有發生什麼嗎?班上總有一些比較要好的同學可以測試吧?」
「居然在同類的身上使用『測試』這個字眼……你說不定真的是雜魚妖怪呢。」
「打算拿刀插進同類眼睛裡的人沒有資格這樣說。」
「反正事情發生以後,差不多就迎來暑假了。等我回到學校時,已經知道自己會給周圍帶來麻煩,所以主動跟別人保持距離。換句話說,我沒有其他『要好的同學』能夠測試,頂多只是點頭之交。」
「……」
真是善良。
「不過,如果無論如何都要瞭解真相,倒也不算束手無策。」
「還有其它線索嗎?」我問。
「換個角度想就好。在事情發生的那兩個月裡,我的家人,前來關心的親朋好友,願意協助我的社工,調查案件的警察,全部都非死即傷。反而是那些毫無交集的同學,就算在我旁邊坐了半個學期,似乎也沒什麼問題。你就稍微推敲一下正確答案吧。」
「那就表示,其實物理上的距離並不重要。」我繼續深入,「問題的核心,應該在於妳主動的交流行為,或是『關心妳』所遭到的反噬。」
「聽起來,你好像麻煩大了。」她的表情難得露出歉意,「事實上我心裡有底。但應該是太久沒有跟別人講話,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傾吐這麼多。很奇怪,或許你已經找到完美的解答,但那代表我其實正在殺死你。」
「……」
這是什麼對話。
怪誕離奇。
荒唐可笑。
「……哈哈。」
回過神,我發現自己笑出聲音。
已經好久好久,沒有笑出來了。
「如果能被妳殺死,應該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吧。」
「從剛剛開始就很想說了。你這個變態,果然是被虐屬性的吧?」
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,接著放在桌上。
「加我好友。如果過幾天你還沒死,我想再跟你聊聊。」
我真的忍不住了。
「……對不起,再讓我笑一下。」
「嗯,反正我們總有一天會死,能開開心心的死掉倒也很好,我是這麼想的。」
我也是這麼想的。
她的眼睛瞇成線,嘴角上揚的弧度很漂亮。
非常耀眼動人的笑容。
彷彿一道光芒,照進深不見底的內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