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銜尾:飄茵落溷的群星》Chapter 2


  溫柔的月光。

  春天的晚風迎面吹來,恰到好處的舒適溫度。

  我站立不動,抬頭望向眼前這幢只有兩層樓的小型集合式公寓。

  一層樓有三個房間,總共六個房間,都是出租套房。根據我的了解,尚未滿租。

  我就住在二樓中間那戶。

  之所以沒有選擇租金更低廉的一樓,純粹是覺得回家時必須有所謂的儀式感。

  如果只是單純打開門走進建築物裡,實在有點空虛。就算住不起電梯大樓,起碼也得走個樓梯才滿意。

  從這裡走路到打工的書店只要十分鐘,再走到學校也只要十分鐘。不但省下交通費,每天早上也能比別人多睡半小時。

  說起來,為什麼我會在公寓外突然停下腳步,而不是直接回家休息,就連自己也不清楚。

  總覺得有股異樣感。

  我繼續看著建築物的外觀。

  不斷來回掃視,幾次過後,終於找到箇中原因。

  學姊明明去東京玩,但她的家,燈正亮著。

  正因為屬於邊間,所以在建築物的側面能看見窗戶透著光。

  不合理。

  書店打烊的時間是晚上九點,現在也才九點多而已。身為充滿活力的青春女子大學生,在星期五的美好夜晚,午夜十二點前能回來都算是了不起,即便直接在東京過夜也毫不意外。

  所以,她會這麼早就回到川崎市嗎?

  直覺告訴我,不合理。

  我拿起手機,透過通訊軟體撥打給她。

  大概經過十秒才接通。

  「嗨嗨?」

  「學姊,妳回家了嗎?」

  「還沒耶,怎麼?你居然打電話來,我以為看錯了!說什麼水火不容,你也想吃那家甜甜圈嗎?」

  電話那頭有點吵,聽不出她在什麼地方。

  「那就好,沒事了,再見。」

  「哎!等等——」

  我掛掉電話順便關機。

  現在沒辦法像中午那樣陪學姊瞎扯,也不能被任何外力影響。

  我重新望向窗戶。

  所以,是闖空門的小偷?

  隨機犯案的強盜?

  亦或是早就鎖定學姊已久,終於找到機會偷竊貼身衣物的變態……

  無論是哪個,都不能容許。

  並非出自什麼正義感,純粹是不希望這裡鬧出問題,畢竟重新找房跟搬家都是能免則免的麻煩事。

  我在公寓四周尋找武器,只找到一根大概六十公分的舊水管。

  總比兩手空空好。現在分秒必爭,對方應該也在跟時間賽跑,萬一為了找到更好的武器卻讓對方溜掉反而得不償失。

  躡手躡腳踩著有些生鏽的鐵梯走上去,在學姊家的大門外停下。

  二零一室。

  大門是關上的,裡面沒有動靜。

  謹慎起見,我把耳朵貼在門上。

  半分鐘過去,只有自己的心跳聲。

  確實很安靜,根本不像有人。

  燈明明亮著。

  難不成。

  難不成——

  該不會,是那樣。

  就是那樣吧。

  黑羽學姊忘記關燈。

  「唉。」

  我輕輕嘆氣,把水管隨意扔在走廊上,掏出鑰匙回到自己家裡。

  真是庸人自擾。

  首先打開電燈,再脫掉鞋子放在玄關。

  把背包跟外套都卸下,到浴室洗手順便沖一下臉。

  淺木千春——扣掉店長以外,我唯一的同事——明天請假,所以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就要去上班了,一個人獨撐大局。

  真累啊,所謂的人生。

  因為晚上只喝了檸檬汁的關係,肚子果然有點餓,我決定吃碗泡麵再去洗澡。

  打開電視讓家裡有點聲音,同時撕開泡麵的調味包。

  新聞報導著離奇的殺人事件,而且地點就在目前身處的神奈川縣。

  真巧啊。

  就在附近。

  兇殺犯。

  傾奇者。

  怪異之人。

  我不禁想到——貓屋敷助太。

  他的那句「後會有期」是什麼意思?

  雖然當下只是認為「可能還會再來買書」,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
  「警方調閱監視器找到疑似犯人的身影,但目前還無法鎖定特定對象——」

  我一邊聽著報導一邊按下熱水壺的按鈕。

  滾燙的熱水淋在泡麵上沖散調味粉,這樣的畫面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紓壓。

  就在此時。

  ——咚。

  簡直就像本能的反射條件一樣,我用最快的速度收回壓住熱水壺的手指,把泡麵放下,接著縱身一躍抄起遙控器,做出完美受身動作同時關掉電視。

  「……」

  讓人窒息的安靜。

  但是絕不會錯。

  就在剛才,隔壁的房間,也就是學姊的家裡,傳來一聲難以察覺的細微悶響。

  絕對有什麼在那裡。

  絕對不只是,忘記關燈那麼簡單。

  我穿上鞋子重新來到屋外,拿起剛才那根水管。

  若從大門正面對決,很可能讓對方從後方的窗戶溜掉。畢竟這裡只是二樓,如果從窗戶跳下去,有不小的機率能夠全身而退。

  但是,我又不可能從窗戶爬進去。當對方聽到窗口有動靜時,一定就會從大門逃走了。

  只有一個人實在是分身乏術。

  思考到人數,就不禁想到對方說不定有兩人以上。

  我是不是太衝動了?

  或許應該默默報警才對。

  思考到這裡的瞬間——

  大門被打開了。

  還來不及反應,一道銀光就驟停在眼前。

  是刀子。

  銳利的,刀尖。

  只要再往前大約零點三公分,應該就會戳進我的右眼球裡。

  「……」

  真是失策。

  我完全忽略門上有貓眼,簡直是自投羅網。

  此時我注意到拿著那把刀的,是美麗又纖細,膚色雪白的手。

  形狀漂亮的指甲彷彿順應季節一般,塗著櫻粉色的指甲油。

  手指邊緣沒有任何粗糙的死皮。

  該說是天生麗質,或是保養得宜。

  總之,對方是女孩子。

  沉默屏息。

  門後的人,悄悄露出半張側臉。

  似曾相識。

  「居然跟蹤我到這裡……」

  就連那股香味也。

  「變態的書店店員,想好要怎麼跟警察解釋了嗎?」

  這位持刀的女性——遠野夜花如此說道。

  「從試探客人姓名的惡趣味這點來說,我就感到相當噁心了。我當場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踏進那間書店,還要上網給一星負評。沒想到你這麼有膽量,接下來你還想對我做什麼?」

  如果此時氣勢被壓下去,就一切都玩完了。所以,我並沒有因為那把凶器而退縮。

  「首先,遠野小姐。」我直視著她,「我承認那件事確實是我的問題,但我並沒有跟蹤妳,也沒有想對妳做什麼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她露出狐疑的眼神,然後注意到我的右手。

  除了拿來敲暈人類,暫時沒有其它用途的鐵製水管。

  簡直毫無說服力。

  遠野夜花把刀握得更緊了。

  我鬆手把水管扔掉,然後用腳踢到旁邊以示誠意。

  「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你嗎?取件資料有我的手機號碼,你該不會也偷偷保存起來了吧?」

  「絕對沒有。」

  「手機拿給我檢查。像你這樣的變態,說不定還有偷拍女性裙底的照片。」

  「妳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啊?」

  「少囉嗦,手機拿來,我看完之後再考慮怎麼處置你。」

  「很遺憾,手機放在我的房間裡。」

  「越來越可疑了。」微卷的劉海遮不住她美麗的眼睛,「現在有誰外出不帶手機呢?」

  「不是什麼外出的問題,是我家就在旁邊啊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就在隔壁,二零二室。如果不信的話,妳出來看看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……你,就是隔壁新搬來的那個?」

  「為什麼說得好像妳住在這裡一樣啊?」

  「因為我本來就住這裡。」

  「胡說八道,住這裡的人是叫做黑羽禮子的女子大學生。」

  「這句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真的非常變態。」

  「妳到底對我有多深的偏見!」

  「禮子是跟我同居的室友。」

  「咦?」

  咦咦咦?

  「我……從來沒有聽她說過。」

  從來都不知道,原來學姊跟另一個人住。

  「我倒是聽過你的事蹟。據說搬來的第一天就跑來我們這邊洗澡。」

  「那真的是意外,誰知道半路突然下大雨,我還被路過的卡車濺了一身泥。」

  「我已經訓過禮子了,叫她不可以再這麼沒有防備心。」

  「雖然接受幫助的是我,但這點我倒是能夠認同……」

  「那麼,你搬來這裡有什麼目的?」

  「碰巧申請上附近的大學,所以搬到這裡,就這麼簡單。」

  「這件事我也聽說了。你刻意申請跟我們一樣的大學有什麼目的?」

  「就說是碰巧了!沒有什麼目的!」

  雖然是美人,但簡直不可理喻。

  「不可能。」她斬釘截鐵,「人類不會毫無理由做出行動,更何況是讀大學這種需要深思熟慮的行為。」

  「好吧,我承認是有某種目的,但那是我個人的隱私,並不是因為妳們。」

  「也就是說,你剛剛對我撒謊了,差勁的變態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噁心的渣滓。」

  「沒必要又補一句吧!而且能不能先把刀放下,這樣說話很辛苦耶……」

  「關於這點,我不得不誇獎你。從剛剛到現在,居然連一公分都沒有退縮。」

  「因為我行得正,坐得直,問心無愧。」

  「真是不要臉……」

  大概是手也痠了吧,她意外乖巧地把刀子放下。

  只不過刀尖依然朝向我這邊,可以隨時用最快的速度捅進我身體裡。

  不說話時明明有著天使般的氣質,拿起刀卻毫不畏懼,甚至讓人懷疑她不是第一次對別人舉刀相向。

  絕非常人。

  遠野夜花,這個女生究竟經歷過什麼?

  「那麼,讓我看看你的房間吧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想要瞭解一個人最快的方法,就是觀察他的房間。」

  簡直是惡魔般的發言。

  「我能拒絕嗎?」

  「當然可以。」她說,「我會在關上門之後立刻撥打電話,告訴警察我的隔壁住著跟蹤狂,做好覺悟吧。」

  「光是住在隔壁這點,在法律上就很難成立跟蹤事實了。」

  「少囉嗦,我才不管。」

  「真是任性啊。」

  「給不給看?除非確認你這個人真的值得相信,否則我會對你追殺到底。」

  「妳的發言才是跟蹤狂吧!」

  還混合了殺人預告的成份。

  跟這個女人說話實在有夠累。

  稍微退讓吧。

  「知道了知道了,如果不怕我對妳做什麼的話,妳就來吧。」

  「我才不像禮子那麼單純。你轉身背對我,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,不許擅自亂動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別無選擇,只能聽從吩咐。

  「很好。雙手放在後面,假裝被綁起來。」

  我的雙手在背後交叉,抬頭望著天空。

  雖然只是二樓,但今晚的月色真美。

  「然後呢?」

  「然後……你等我一下。」

 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,磅咚一聲把門關上。

  現在是逃跑的好時機吧?

  不對,我根本無處可逃,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隔壁而已。

  真是悲哀。

  喀擦——門又被打開了。

  「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我問。

  「我沒有穿內衣,所以跑去穿外套。」

  「……為什麼突然變這麼誠實了啊?」

  「不用你管。」

  突然,背後傳來奇妙的觸感。

  蓬鬆柔軟,是外套吧。

  遠野夜花,貼得好近。

  接著是,頸部一陣冰涼。

  原來她靠近我,是為了把刀毫不留情的抵在我的脖子上。

  「你走前面。要是亂動,頸動脈就會立刻被切斷,心臟會拼命把血液擠到天花板上。」

  「這樣妳也會很難清理吧?」

  「……說得對,那插進眼窩轉一圈就好了。」

  「真是謝謝妳的溫柔。」

  奇妙的是,我並不認為她在虛張聲勢。

  她是玩真的。刀子真真實實地壓在我的脖子上。

  如果擅自行動,可能真的會被殺掉。

  ……即便到了這種生死關頭,我的內心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。

  真是可笑。

  我們一前一後走進屋裡。

  「面對牆壁,脫鞋。」

  這種時候還是很有教養。

  為了不遮蔽她的視線,我們兩個就像螃蟹一樣橫著走路。

  一目瞭然的室內格局。

  單純無比的家具擺設。

  「簡直什麼也沒有。」

  「那是當然的。」我說,「才搬來沒多久,這裡跟新的沒兩樣。」

  「真可惜,我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,還以為會看到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。」

  「就算有,通常也會藏在抽屜或衣櫥裡面吧。」

  「把抽屜跟衣櫥都打開,老實交出來。」

  「妳知道隱私這兩個字怎麼寫嗎!」

  「哼,算了,我也不想看到太骯髒的東西。你原本要吃這個嗎?」

  我們站在電視旁,沒蓋好的泡麵還冒著些許白煙,但是麵條已經嚴重浮腫了。

  「……姑且算是吧。」

  聞到泡麵的味道,肚子不禁發出咕咕的聲音。

  「看來,你真的不是變態呢。」

  「一碗泡麵就奇蹟似的讓妳改變態度了嗎?」

  「沒有人會在犯案前放著泡麵不管吧,無論多麼變態都做不到。」

  「雖然無法理解妳的思考迴路,不過誤會能夠解開真是可喜可賀。」

  「所以,原因是什麼?你不惜將宵夜棄之不顧,也要站在我家門前的理由是什麼?」

  「那是晚餐不是宵夜。理由很簡單,我以為黑羽學姊獨居,回來的時候看到燈亮著就覺得很可疑,然後又聽到隔壁有一聲悶響,以為是什麼小偷啊。」

  「……唔。」

  她思忖半响。

  「那個呀,只是我的畫板不小心掉到地上。很大聲呢,連我自己都嚇一跳。」

  「……因為妳的不小心,我的晚餐毀了。」

  「先別管那碗廚餘,也就是說你非但不是變態,其實是想保護禮子?」

  「不是廚餘!還能吃,我待會就吃給妳看!」

  「回答問題。」

  刀子仍未放下,只能妥協。

  「談不上保護,單純是敦親睦鄰、守望相助。更何況她對我有恩。」

  在這裡,稍微,添加了少許謊言。

  「知恩圖報,幸好你還留有一點人性。」

  「為什麼像是唐僧對雜魚妖怪說的台詞啊。」

  「手機,我還沒檢查。」

  「還記得嗎!」

  「這是最後一關了。等我確認真的沒有偷拍裙底之類的照片,就會放你走。」

  「要走的是妳吧,這是我家耶。」

  在那之後,我們一起坐在矮桌前。

  得到她的恩准,我有幸吃著泡爛的麵條,而她則隨意翻著我的手機內容。

  「都沒什麼有趣的東西,你這個人好無聊。」她打起呵欠。

  「……」我用力吸著麵條表達抗議。

  「嗯……但這個瀏覽紀錄是怎麼回事?」

  我停下筷子。

  不妙。

  「吶,我問你喔,變態先生。」

  真的很不妙。

  「你為什麼要搜尋我買的那本書……」

  華麗的處刑台。

  「……而且,還搜尋了我的名字呢?」

  死刑定讞。

  完全無法解釋。

  完全無法解釋的,變態行徑。

  得知漂亮女孩子的姓名以後就偷偷上網搜尋,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社群帳號之類的。

  一般人面對這樣的社會性死亡現場,恐怕已經靈魂出竅了吧。

  如果是敢做敢當的正統男子漢,可能會咬舌自盡以示負責也說不定。

  但是。

  但是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,我內心的「無感」原來也能派上用場。

  「妳不是說只會檢查相簿的嗎?」

  「我有這麼說過嗎?」

  「在網路發達的現代,偷看別人的瀏覽紀錄可是媲美毀屍滅跡的重罪喔?」

  「有這樣的法律嗎?你查給我看。」

  她把手機遞出,我順勢把手機搶回來。

  「在終點前跌倒,很不甘心吧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但是,我卻稍微放心了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因為,總算知道你也有比較正常的一面。」

  「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

  「嗯……我想想該怎麼解釋。總之,你很奇怪。」

  「剛剛不是說我有正常的一面嗎?」

  「少囉嗦。」

  她還握著刀子。

  「反正,我看人的眼光很準,可是我看不透你。就算被拿刀威脅也不害怕,我知道那不是逞強,你的內心是真的毫不在意。你的眼神裡面什麼都沒有,就好像不只是恐懼,就連其它感情也不存在。你——有很像人類的一面,但是很不像人類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面對這個對於人類而言可謂最高級別的失禮評價,我竟啞口無言。

  ﹁這讓我--有點親切感。」

  她直直盯著我。

  「你相信嗎?其實,我曾經遇到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。」

  最近,有遇到什麼怪事嗎?

  貓屋敷助太的聲音,彷彿在耳邊響起。

  「那些事改變了我的命運。我的身邊充滿不幸,周遭的人接連出意外,我想幫他們,反而讓他們變得更慘。有一天,我發現了。」

  發現了——

  「原來我就是散發不幸的源頭。越是靠近我,下場就越悽慘。」

  這個女人,遠野夜花,到底在說什麼?

  ……為什麼,會有熟悉感?

  遇到怪事。

  命運改變。

  自我察覺。

  後會有期,西波老弟。

  「算了,你大概聽不懂吧。」她說,「反正我知道了,你不是奇怪的跟蹤狂,住在這麼普通的房間裡,吃著無聊的晚餐,還想保護禮子。也知道你其實就像其他發春期的男生一樣,看到美女會感到好奇。知道這些後,我算是對你這個鄰居比較放心了。」

  「……應該是思春期吧,而且妳剛剛是不是偷偷說自己是美女?」

  「你應該聽說過,最近新聞鬧很大的那個。」

  「哪個?」

  「神奈川的兇殺案。」

  「只有稍微瞭解而已。」

  而且就在不久前。

  「只是稍微嗎?學校裡都在談論呢,因為受害者都是年輕人,更準確的說,都是學生。所以,為了我自己跟禮子的安全,我才會想要查明你的底細。」

  原來如此。

  「那妳現在相信我不是壞人了嗎?」

  「我相信你不是那個兇手了。」

  她把刀子放在桌上。

  「我認為真正的壞人,眼神絕不是像你這樣的。」

  「那是怎樣的呢?」

  「執著,強烈,憤世嫉俗,像火焰一樣會灼傷人的眼神。至於你的,我剛才說過了,簡直什麼也沒有。我好像已經能看見你的未來,真正空洞的人不會有目標跟慾望,只會靜靜腐爛,就連傷害人的動機也不會有。」

  「好過份啊。」

  「難道不是嗎?」

  「也許是吧,我不知道。」

  靜靜的腐爛。

  正是如此。

  遠野夜花很有自覺。

  她看人的眼光確實非常準。

  但,就因為不想淪落到那種下場,我才會主動進入校園,想要尋找讓內心重新復活的契機。

  我,很努力了。

  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,想讓自己好好活下去。

  只不過,這些話就算對她說也沒有意義吧。

  就像她對我說什麼幸與不幸,都沒有意義。

  我幫不了她。

  她也幫不了我。

  「好了,鄰居訪察結束,我該回去了,不然你也會面臨不幸……雖然你應該不擔心。」

  「彼此都不容易啊。」我感嘆,隨後突然想到,「不過,妳是怎麼知道我站在門外的呢?」

  「因為我的直覺很準,就像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從外套的縫隙偷瞄我的胸部一樣。這點也很像人類。」

  「那跟直覺無關吧。」

  雖然不想承認,但是失去「感情」的我,好像還保有一部份的「本能」。

  累了想睡覺,餓了想進食。

  看到漂亮的女生,也會有些躁動難耐。

  更何況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當下。

  別說住處了,就連最私密的手機也被翻個徹底。

  簡直被她吃得死死的。

  「不過,我對妳的說法挺感興趣。」

  「哪個部份呢?」

  「面臨不幸的部份。妳說靠近妳就會出意外,具體而言是什麼情況?出門被車撞嗎?」

  「千奇百怪的情況都有。從某種角度來看,我的親朋好友都被我間接殺死了,你只要這樣想就好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不像是在說謊。

  我突然能理解,為什麼這個年輕的女生拿刀威脅別人的時候毫不膽怯。

  如果她有那種間接殺死許多人的自覺,就等於她主動背負著無法想像的罪惡。

  早已滿手血腥的人,怎麼會害怕拿起凶器。

  「我又冒出兩個問題。」

  「確定要繼續下去嗎?我可不保證你會安然無恙唷。」

  「要是不問,一定會徹夜難眠。」

  「聽起來很適合當作給某個變態的小小處罰。」

  「我們不是和解了嗎?」

  「頂多算是停戰,畢竟我還不知道你對禮子的想法。說不定你真正的目標是她。」

  「啊,被發現了。」我不帶感情地說,「第一個問題,所謂的『靠近妳』就會變得不幸,具體來說是多近?住隔壁也會有事嗎?第二個問題,黑羽學姊她有變得不幸嗎?照理說她是最接近妳的人,可是她看起來過得很不錯。」

  「第一個問題,其實我也不清楚。」

  「太不負責任了,簡直是惡劣的詐欺。」

  「第二個問題,應該說是『倖存者偏差』吧。」

  「意思是正因為黑羽學姊能夠接近妳卻平安無事,所以妳們才能當朋友。沒錯吧?」

  「雖然有點不一樣,但差不多就是那樣。想不到你意外的很聰明嘛,雜魚妖怪。」

  「妳是不是因為我的眼神裡空蕩蕩的感覺很好欺負,所以就把平常累積的壓力都宣洩在我身上啊?」

  「被發現了嗎,反正你的內心八成也不會受傷,就借我發洩一下吧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難道,會受傷嗎?」

  「不會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——美麗的,刻意捉弄人的微笑。

  有那麼一瞬間,彷彿激起了什麼漣漪。

  但意識到的同時卻又變得心如止水,彷如錯覺。

  「回到你感興趣的第一個問題吧,」她說,「要測出詳細的答案很困難,難道要說『來變得不幸吧』然後找人陪我測試嗎?所以,到底要距離多近,相處多久才會變得不幸?真的很難確認。」

  「從小到大,應該有鄰居吧?」

  「我又不是從小就這樣的。剛剛說過,是因為遇到某些狀況,實際的發生時間差不多是十個月前。」

  「妳跟黑羽學姊一樣都是二年級嗎?」

  她點點頭。

  也就是說,那是她剛升上大學不久,去年六月的事情。

  「跟妳同班的人有發生什麼嗎?班上總有一些比較要好的同學可以測試吧?」

  「居然在同類的身上使用『測試』這個字眼……你說不定真的是雜魚妖怪呢。」

  「打算拿刀插進同類眼睛裡的人沒有資格這樣說。」

  「反正事情發生以後,差不多就迎來暑假了。等我回到學校時,已經知道自己會給周圍帶來麻煩,所以主動跟別人保持距離。換句話說,我沒有其他『要好的同學』能夠測試,頂多只是點頭之交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真是善良。

  「不過,如果無論如何都要瞭解真相,倒也不算束手無策。」

  「還有其它線索嗎?」我問。

  「換個角度想就好。在事情發生的那兩個月裡,我的家人,前來關心的親朋好友,願意協助我的社工,調查案件的警察,全部都非死即傷。反而是那些毫無交集的同學,就算在我旁邊坐了半個學期,似乎也沒什麼問題。你就稍微推敲一下正確答案吧。」

  「那就表示,其實物理上的距離並不重要。」我繼續深入,「問題的核心,應該在於妳主動的交流行為,或是『關心妳』所遭到的反噬。」

  「聽起來,你好像麻煩大了。」她的表情難得露出歉意,「事實上我心裡有底。但應該是太久沒有跟別人講話,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傾吐這麼多。很奇怪,或許你已經找到完美的解答,但那代表我其實正在殺死你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這是什麼對話。

  怪誕離奇。

  荒唐可笑。

  「……哈哈。」

  回過神,我發現自己笑出聲音。

  已經好久好久,沒有笑出來了。

  「如果能被妳殺死,應該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吧。」

  「從剛剛開始就很想說了。你這個變態,果然是被虐屬性的吧?」

 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,接著放在桌上。

  「加我好友。如果過幾天你還沒死,我想再跟你聊聊。」

  我真的忍不住了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,再讓我笑一下。」

  「嗯,反正我們總有一天會死,能開開心心的死掉倒也很好,我是這麼想的。」

  我也是這麼想的。

  她的眼睛瞇成線,嘴角上揚的弧度很漂亮。

  非常耀眼動人的笑容。

  彷彿一道光芒,照進深不見底的內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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