櫻花紛飛的時節，轉眼間結束了。
時間邁入四月底。
眾所期待的黃金週正式開始。
據傳「黃金週」這個說法是商人起頭的。就像電視業者將晚間七點至十點稱為「黃金時段」一樣，四月底至五月初，這個由許多節日組成的連續假期，被商人視作商機無限的「黃金週」。
我重新檢查一次背包裡的物品，調整好衣領，環顧屋內確認沒有遺漏任何細節之後，正式出門了。
根據手機顯示，氣溫是舒適的二十二度。
天氣晴朗，迎面拂來的風帶著春天的味道。
我很快來到川崎車站。
越來越接近約定好的售票口。
我不禁一邊走一邊伸長脖子，努力讓視線穿越重重人潮。
那抹身影已在等待。
精心整理的髮型，猶如出現在時裝雜誌封面的漂亮妝容，充滿氣質的連身長裙配上短版罩衫顯得比例絕佳，附加迷你蝴蝶結的娃娃鞋低調點綴著幾分可愛的少女感，手上則提著時尚的半月形包款。
全身以米色系為主的打扮。
明星般的遠野夜花就在眼前。
我沒忘記，她算得上是千金大小姐。在富裕的環境中成長的獨特氣質，無時無刻都顯得特別出眾。
——只不過，下一秒有兩個男人靠近她，不知道在攀談什麼。
我加快腳步，終於來到她身邊。
「抱歉，久等了。」我說，然後看著那兩人。
遠野夜花主動勾起我的手臂，一聲不響拉著我離開。
「……呿，有男人了啊。」
那兩人露出不悅的眼神低聲抱怨，然後繼續尋找其他目標。
「他們是誰？」我問，同時發現她身上有聞起來很舒服的香味。
「賀爾蒙過剩的雄性生物。」
她鬆開我的手臂稍微退開，巧妙地保持距離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
總之就是搭訕的。
「都怪你遲到兩分鐘。」
「這確實是我不對。」
畢竟我在鏡子前面來來回回換了三套衣服，檢查六次包包，環顧房間十幾次。
「但是明明就住在隔壁，為什麼要約在車站見面啊？」
「難得的第一次，你能不能有點儀式感？」
「——儀式感啊。」
老實說，我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麼。
對沒有感情的人說儀式感，也算是她的惡趣味之一吧。
「而且比起那個，你是不是忘記一件更重要的事？」她突然說。
「有嗎？」
「十秒內想不到的話，我就回去找剛剛那兩隻猩猩。」
「什麼！」
本以為終於破關了，沒想到還有隱藏關卡。
「十、九、八——」
「居然真的在倒數。」
這個女人絕對是惡魔。
我打量著她，努力思考到底忘了什麼。
……不，不對。這是陷阱題。
思考的方向不能被誤導。
並不是「我忘了什麼」，而是「她想要什麼」。
「五、四——」
她開始回頭，用眼神尋找剛剛那兩個人。
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。
「遠野小姐。」
「三、二——」
如果全部說出來時間會不夠，所以就濃縮成一句話吧。
「妳看起來真的很美。」
「……」
倒數停止。
這是正確答案嗎？
「嗯，我接受你的讚美，也原諒你遲到的事實。」
「感激不盡。」
「下次別再讓我提醒。」
有驚無險，又過一關。
我們通過剪票口，前往車站月台。
「如果我挑戰失敗怎麼辦啊？」
「不是說了嗎，我會去找那兩隻猩猩。」
「然後呢？」
「叫他們揍你一頓。」
「……我就知道，妳才不會為了懲罰我而出賣自己。」
「是呀，我只會出賣你而已。」
她的表情顯得很愉快。
最近這幾天都是如此。
——自從詛咒消失，已經過了大約半個月。
起初她還不太相信，但慢慢與學校裡的同學交流之後，終於敞開心胸了。
就在前幾天，她主動提出黃金週想跟我出去走走，她有準備一些禮物，說是要感謝我的幫忙。
所以，我們踏上通往東京的電車。
人實在太多了，我們在車廂裡被擠得像沙丁魚。她旁邊的人揹著巨大的後背包不停壓到她，我只好伸出手臂擋在中間，卻變成疑似抱著她的尷尬姿勢。
雖然如此，她卻默默低著頭，沒有口出任何惡言。
連假的交通，真是另類的修練。
就這樣，我們來到東京晴空塔。
「好高啊，其實我是第一次來這裡。」我說。
「我也是。」
對一切都充滿新鮮感的兩人，在晴空塔的商店街到處走走逛逛，話題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著。我們還學別人排隊，花了半小時只為吃一家根本沒聽過的甜點店。當甜點上桌時，隔壁桌的女生都忙著拍照，她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妳不拍照嗎？」
「拍照做什麼？」
「上傳到社群之類的。」
「我好久沒做那種事了，以前其實也不太接觸網路。」
根據黑羽學姊的說法，遠野夜花的父親曾經請了不少家教想把女兒栽培成菁英。
她的童年肯定沒什麼自己的時間吧。
不過，總不能把話題導向那裡。
「……學姊說妳高中時期非常開朗，像陽光一樣。簡而言之就是『現充』？現實生活很充實的類型，對網路的依賴度自然比較低，所以妳說不太接觸網路，倒是可以理解。」
「禮子還有跟你多嘴別的事嗎？」
「沒有了，就這樣而已。」感覺到殺氣，「反正機會難得，幫妳拍一張照吧。」
「……」
遠野夜花稍微歪著頭，面無表情捧著超大碗紅豆抹茶金箔冰淇淋的珍奇畫面，就這樣隨著快門鍵成為永恆的電子檔案。
我把照片傳給她。
「能把我拍得這麼普通，也算是一種才能。」
雖然嘴上不饒人，卻偷偷設置成通訊軟體的個人頭像。
看來算是滿意吧。
吃完冰之後，我們登上展望台俯瞰整個東京。
雖然曾經看過別人紀錄的景色，但親自用肉眼體驗果然是不同的感受。
沉浸那樣的氛圍裡，我們待了半小時才前往紀念品商店。
仔細瀏覽架上的商品，我打算給學姊買一些伴手禮。
「我比較喜歡吃這個。」
「不是要給妳的。」
「反正我都會吃到。」
最後還是買了她喜歡的餅乾禮盒，背包都鼓起來了。
「我想去旁邊的水族館。」她摸著我的背包，心滿意足地說。
沒有拒絕的權利。
墨田水族館。
柔美又迷幻的燈光投射在四周，館內播放著輕柔的音樂。
我們慢慢前進，欣賞那些幾乎唸不出名字的魚跟海洋生物。
一切都非常新奇。
周圍有很多成雙成對的戀人。
雖然水族館的約會被視為老掉牙的象徵，但這種曖昧的氣氛確實很適合情侶。
我們肩並肩走著，時不時會碰觸到對方的手。
「對了。」我忽然想到，「我記得妳說有禮物要給我。」
「嗯，你準備好了嗎？」
沒想到收禮物還要準備。
深呼吸後，我這麼說。
「準備完畢。」
「那，我也要準備一下。」
「好。要停下來嗎？」
「不用，繼續走。不要看我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「保險起見先說一聲，如果你收到禮物後像女生一樣發出尖叫，我這輩子就不會再把你視為雄性對待。」
不知道她會拿出什麼東西。
不管那是什麼，希望不會波及周圍無辜的人。
我望著旁邊的水族箱分散注意力。
然後，悄悄的，不動聲色的。
遠野夜花的手指纏上我的手指。
「……」
十指交扣。
觸電般的感受。
我的心跳跟呼吸都漏了一拍。
——學姊所說的，一見鍾情。
——超級偵探提到的，超越神明範疇的喜歡。
我不禁想到那些對話。
別說尖叫，根本連聲音都發不出來。
「……先對禮子保密喔。」遠野夜花，悄聲說道。
雖然想問「這個禮物到底是什麼意思」，不過直覺告訴我要是真的問了，肯定會有難以收拾的下場。
所以，就這樣吧。
這樣就足夠了。
我們手牽著手，漫步在如夢似幻的水色世界裡。
——直到。
背包裡傳來震動。
我們暫時鬆手。
是秋葉小南的來電。
「喂？」我接起電話。
「西波，現在有空說話喵？」
「有點忙，希望可以長話短說。」
「好的喵。」
她停頓幾秒，然後稍稍嘆息。
「跟你搭檔過的那個偵探。」
「赤理夢生，」我說，「怎麼了？」
「她死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死在機場貴賓室的廁所裡。貓老大說應該是無相回來報仇了。」
我逐漸睜大雙眼。
——往後多多留意你身邊的人。
「貓老大要我提醒你注意安全。雖然你應該沒什麼關係，但牽連到周遭的人就不好了。」
——因為任何人都可能是我。
「喂？有聽到喵？喂喂？」
——我會成為你們永遠的惡夢。
「……」
我緩緩，放下手機。
止不住身體的顫抖。
先是淺木千春，接著是赤理夢生。
下一個，會是誰？
他知道我的長相。
他能夠找到我。
他能夠知道，我身邊有誰。
他會發現黑羽學姊。
「西波？」
他會發現，此時輕聲喚著我的遠野夜花。
「你怎麼了？」
「……」
我看著玻璃缸的倒影。
看著自己。
鮮血從嘴邊流下。
是我咬碎了自己的牙齒。
黑色的。
黑色的霧氣，從體內流出。
逐漸聚集成黑色的形體。
「……」
至此，我在倒影裡首次窺見。
「黑芝麻」真實的樣貌。
那是纏著我的身體，同時盤旋在空中，銜著尾巴，如齒輪般緩慢蠕動的巨大黑蛇。
——終於。
祢終於，吃不下了嗎？
吞不下我這股無以名狀的悲憤吧？
還是說，祢也——
跟我有同樣的感受？
如果不跟無相做個了結。
這一切恐怕會無止無休。
如果是這樣。
如果是那樣。
黑芝麻。
讓我們一起，向那個人渣——
——討回他應付的代價吧。
《銜尾：飄茵落溷的群星》 完
《銜尾：和光同塵的麟角》 待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