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難不成你的興趣是觀察人類嗎?」她問。
我未置可否。
「不說話是默認了?」
她的手肘靠在桌上,單手撐著臉頰,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。
我並不討厭現在這種氣氛。
所以決定繼續下去。
「不說話是默認,說了又淪為強辯。人在發問時,往往只想聽到自己心中所想,是真是假無所謂,孰對孰錯亦無差別,只要結果令人滿意,就稱得上皆大歡喜。」
「……」
「不是也有這種說法嗎?人在一天裡遇到的最後一件事,將決定他對那天的評價。如果有人睡前發現彩券中頭獎,即使當天下午才痛失愛犬,或許也會喜極而泣。要是一位享盡榮華的富翁晚年淒涼,那麼他對於自己的人生,恐怕只會徒留怨嘆。」
「……」她稍稍睜大眼睛,看向一旁努力思忖,接著說道:「真的是這樣嗎?難道沒有例外?」
我不禁莞爾。
「不必那麼認真,只是隨口閒聊。」
「什麼嘛。」她垂下肩膀,「說了那麼多,最後卻耍賴。你這個人說不定意外地不會討女孩子歡心呢!」
「並不是『最後』,而是一切都不曾開始,所以也沒有結束。就像夢想或推理小說,在追逐真相的過程中跌跌撞撞、遍體鱗傷。夢想能否實現?兇手又會是誰?抱著模糊不清的猜疑持續前進,略有斬獲便欣喜若狂,一籌莫展又心急如焚,然而答案為何?」
我稍稍停頓。
「讓妳猜猜,世界上有沒有推理小說到了結尾不但沒有找到兇手,也沒有解開重要的謎團?」
「唔。」
她細長的眉毛稍稍揚起。
「應該沒有吧?不然讀者應該會覺得浪費時間。」
「何止是浪費時間,簡直是惡劣的詐騙。」
「說得沒錯。」她點點頭,「所以有嗎?」
「不僅有,而且理所當然、厚顏無恥地出現在書店裡讓人掏錢購買。就像世上有如燃眉之急的問題多不勝數,世人明明知曉卻又視而不見、無動於衷,彷彿不約而同的集體犯罪。妳難道沒有類似的經驗嗎?」
「我想想哦——」她閉起眼睛,隨後雀躍地說:「有了!A棟三樓女廁有個馬桶沒辦法沖水,從上學期到現在完全沒有人處理喔!」
原來有這種事啊。
「這下妳應該明白無論是夢想、推理小說或故障的馬桶,都沒有得到解答的必要。存在即合理,徒勞無功與白費力氣本身也是答案。」
「真是空虛。」她嘆氣,「就像忍著肚子餓的痛苦不吃宵夜,體重卻沒有下降嗎……雖然能理解你說的,但總覺得有些部份無法接受。」
「直說無妨。」
「如果對周遭的事物抱持像是『不必有結果』這樣的想法,未免太消極了。」
她舉起又細又白的食指。
「我認為,與其認定凡事不需要答案,不如帶著有始有終的想法盡情尋找一番!這才是身為人類的樂趣嘛。」
「明白了,那我就簡化一下至今為止的艱深內容,畢竟快要上課了。」
「咦?時間過得真快……」
她瞄了一眼手錶。
不知道是否為錯覺,她似乎有點依依不捨?
說不定我意外地會討女孩子……算了。
「那就請你來個皆大歡喜的總結吧,」她刻意放慢語速,「大學一年級的新生,西波照間同學。」
居然若無其事直呼我的全名。
不能在這裡示弱。
「十分簡單。妳是積極的過程論,我是消極的結果論,僅是如此而已。若要繼續深究,那便是我們水火不容。相當單純吧?」
「什麼呀!」
她輕拍桌子抗議,我則充耳不聞,起身整理桌上的碗盤。
誠如方才所言,下午第一堂課即將開始,學生餐廳裡剩下寥寥數人。
「真是討厭的結果論,完全是毫無意義的說詞,說不定你才是惡劣的詐騙呢!」
「真是榮幸。還要喝嗎?」
我拿起她的湯碗,裡頭有剩下一半的味噌湯。
「啊,不用了……謝謝。」
出乎意料地有禮貌。
我繼續整理,將盤子疊在一起。
「也就是說,不接受我的結論嗎?」
「不接受。」
「那換妳說一個吧,大學二年級的學姊,黑羽禮子妹妹。」
「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你這個新生年紀比我大,但是稱謂一下子從學姊變成妹妹未免太奇怪了。」
「人本來就有複數的身分。超商裡看似不起眼的中年收銀員,說不定是家財萬貫的大地主。」
「那也不會有人同時說出來呀,就像『那個大地主,快過去幫客人結帳!』一樣莫名其妙。」她搖搖頭,「反正至少到目前為止,我覺得我們就算談不上合得來,也不至於水火不容才對。」
果然相當單純。
「光是『談不上合得來』這點,就已經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了喔。」
「沒有那種事。」她說,「有些人就算話不投機,起碼不讓人討厭。只要試著去接觸,說不定就會發現對方其實人很好。」
「真不愧是積極的過程論。對我這種消極的結果論而言,有些人一看就討厭。如果再加上話不投機,基本上到死為止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。」
「真固執,你這樣會錯失很多認識朋友的機會。說不定還會讓愛情溜走呢!」
「愛情啊。既然提到愛情,妳知道愛情的基礎是什麼嗎?」
「喜歡?」她歪頭。
「那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,愛情需要雙方都有意願才能成立。再問一次,愛情的基礎是什麼?」
「我放棄。」她雙手一攤。
「愛情的基礎就是友情。」
「原來是這麼俗氣的說法。既然如此,一見鍾情又要怎麼解釋?素昧平生卻愛上別人的情況可是不勝枚舉唷?拿著舞鞋尋找灰姑娘的王子就是最好的案例。」
「首先糾正一下,『案例』是指歷史上實際存在的事件,虛構的灰姑娘應該不算--」
「別挑我語病!」
「要是繼續閒扯,上課就要遲到了。」
「那我們邊走邊說。」她跟著起身,拍了拍坐皺的裙襬。
「真是不肯放過我。」
「要投降嗎?聽你說了那麼多歪理,總算掰不下去了?」
她露出得意的笑容。我拿起黑色的塑膠餐盤,上面堆著我整理好的餐具。由於我們都吃炸竹筴魚排套餐,所有餐具皆成雙成對。
我把餐盤放到回收區,跟著黑羽禮子走出學生餐廳往教室前進。
「想好要怎麼扭轉劣勢了嗎,學弟?」她稍微前傾身子,細瞇雙眼,「你說友情是基礎,那麼直接省略友情跳到愛情的一見鍾情,到底是什麼呢?」
「那是心靈空虛與生物本能混合的產物,就像溺水時拼命找東西抓,就算指甲翻起也難以放手,說穿了就是那種東西。」
「……」
「請容我從頭解釋。一見鍾情後,首先會想認識對方,也想被對方認識,到這裡為止沒有問題吧?」
「嗯……沒有?」
她一副害怕踏入陷阱的模樣思考著,給出模稜兩可的回答。
「好,這方面姑且沒有爭議。那麼這跟學姊現在做的事有什麼兩樣?」
「……咦?」
「開學不久就主動邀約素不相識,只是剛好搬到公寓隔壁的學弟共進午餐——這樣的學姊,不就正在做我剛才所說的嗎?也就是想要互相認識。」
「應該不是素不相識吧!」她用力反駁,「不知道是誰搬來的第一天就被大雨淋成落湯雞,結果因為沒有毛巾、沒有洗髮乳、沒有吹風機,什麼都沒有所以跑到隔壁女生的家裡借浴室洗澡!」
「畢竟那天連內褲都濕透了,實在是無法忍耐。」
「不要在走廊上說這種會被誤會的話!」
「姑且套用三題論證法吧。」我不打算理會她,「一見鍾情等於想要互相認識,學姊主動製造與我互相認識的機會,所以學姊對我一見鍾情。」
「不要自作多情!」她捶我一拳。
「先別急。」我忍住悶哼,「我就是要說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,學姊不可能對我抱持所謂愛情的感覺,卻又想要認識我以及被我認識。所以,學姊還認為一見鍾情是愛情嗎?」
「我已經搞混了,」她扶著額頭,「你是不是刻意把話題攪得亂七八糟……」
「誰知道呢。」
「反正我說的一見鍾情,是建立在對方讓人砰然心動……的這個基礎上的東西,跟想要認識朋友之類的不一樣。更何況你是新來的鄰居,會想多瞭解不是很正常嗎?誰也不希望旁邊住著怪人吧。」
「言之有理,但如果是我,我會暗中觀察鄰居,不會正大光明約對方在學校吃午餐。」
「你不是正大光明闖進我家洗澡嗎!」
「那是不得已的下下策。無論如何,認識與被認識,人與人就是建立在這兩大基礎上,才會產生所謂的交流。而這個交流所匯聚出的東西,就是友情。」
「我那個月租五萬日幣的小套房是下下策真是對不起喔……」
「時間不多了,請黑羽學姊把課本翻到最後面,準備進入結論。」
「沒有課本!」
「愛情其實就是友愛與熱情,缺一不可。一見鍾情只能說是空有熱情,不存在友愛。就算憑藉衝動踏出一步、十步、百步,到頭來依然要補回友誼,也就是回到互相認識的步驟。」
「我的頭好痛……」
「麻煩學姊想像顏色金黃的甜甜圈。友情就是甜甜圈,而各式各樣的浪漫與甜蜜就是巧克力、抹茶、草莓這些口味。一旦少了最基本的甜甜圈,就算準備一百種口味也沒有意義。」
「……反、反正你想說的,就是任何關係都需要建立在良好的友誼上,才能順利發展對吧?」
「真是皆大歡喜。」
我們在走廊的樓梯前停下。
「學姊的教室是往那個方向吧?」
「嗯。」
「那我上樓了,再見。」
我逕自踏上階梯。
幾秒後,身後傳來這樣的聲音。
「如果——你所謂的過程論和結果論之間有甜甜圈,會是什麼口味呢?」
我側身看著她。
長度剛好遮住胸部的微卷頭髮,瀏海上有一個櫻桃造型的髮夾。
「應該是水火不容——」
標緻的五官,看起來飽滿濕潤的唇。
「更正,應該是天理難容的味噌湯甜甜圈。」
咬著那樣的唇,明明想破口大罵卻又忍住笑意的表情,可謂經典。
但我毫不眷戀地轉身上樓,幾秒後就放空所有思緒,什麼也不去想。
即使踏進校園,認識新的人,甚至胡言亂語陪學姊打發午休時間,我也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想要的。
活著的實感。
與人交流的情緒。
興奮或不安,恐懼或期待。
悲傷或快樂,憤怒或委屈。
這些身為情感動物的證明,已從我的體內消失。
兩年前,我遺失了做為「人類」的感覺。
*
話說回來,原來學姊的房租是五萬日幣。
為什麼我的比較貴?明明就在隔壁,條件幾乎相同。
正常人應該會有點惱火吧,但我什麼感覺都沒有。
即便吃虧,心中也沒有任何漣漪。
「真奇怪。」
不僅是喪失情感這點,就連附近隱約投來的視線也是。
回頭瞥去,沒有任何人。
兩側房屋的窗邊也沒有動靜,可是異樣的感覺並沒有消失。
我拍拍臉打起精神,重新邁出腳步。
神奈川縣川崎市,寧靜的巷弄。
初春的四月,傍晚五點。
天氣很好,太陽留戀著雲朵,映出緋紅的霞光。
我不禁想到人們常說的「逢魔時刻」。
那是一天裡天色變化最快的時段。流雲更迭,晝夜交錯,據說傳統的神道教相信自然界中兩種不同東西的交界處,即是連接現世與隱世之處,例如瀑布、洞窟、森林入口。
……或是清晨與黃昏。
思考到這裡,我突然有些頭暈,但很快就恢復正常。
不久後,我步出小巷來到大街,來往的車流讓人感覺回到現實。
我到超商買了一瓶特價檸檬汁,前往附近的書店。
石川書屋。
名字普通到不行,說不定日本各地都找得到同名的書店。
不知情的人搞不好會認為是全國性的連鎖企業。
……不,應該不會有這種笨蛋吧。
「石川爺爺,晚上好。」
「哦,今天比較早啊,吃過晚飯了嗎?」
櫃台裡的男人,也就是店長石川爺爺——放下手機抬起頭。
「不太餓,喝這個就行了。」
我拿起檸檬汁晃了晃,走進櫃台把背包放下。
「會營養不良的喔。」石川爺爺起身讓位,同時掏掏口袋拿出一串鑰匙放在桌上,「交給你啦,外面那些盆栽記得澆水,垃圾要倒,有空幫忙清潔冷氣濾網吧,馬上就用得到了。」
「咦?」
「看你這表情,上禮拜我不是說要回青森一趟嗎?今晚十點的夜車。千春她這兩天請假,明天要麻煩你一個人顧店了。可能會有點忙,但我會記得帶伴手禮給你的哦。」
「我忘了,抱歉。」雖然心中毫無歉意,「最近剛開學,事情很多。」
「沒關係,起碼還記得來上班。我走啦,有事可以打過來,最近我終於買智慧型手機,想練習接電話。」
石川爺爺掀開櫃檯後方的布簾走進倉庫,稍作準備後就穿起深藍色牛仔外套,戴上鴨舌帽離開了。
雖然年近七十歲,頭髮半白,身體卻很硬朗,打扮也有自己的品味。
我在櫃檯裡坐下,店內的音響播放著很小聲、很輕柔的純鋼琴音樂。
打開收銀系統確認電腦正常運作,我開始檢查櫃檯下方堆放的待取商品。
那些商品貼有紙條,上面寫著購買人的資料,按照取件日期依序擺放。
今晚還有兩本書等待買主,分別是西洋美術集與介紹妖怪的圖鑑。
我一邊喝檸檬汁一邊看著這兩本書的封面和背面,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。
雖然還有例行事項要做,例如巡查店內情況、打掃書架、整理庫存,但晚點再做也不遲。
——手機傳來震動。
我打開查看,黑羽學姊傳了兩張照片。
一張是山手線澀谷站的站牌,另一張看起來是跟朋友合拍的兩個甜甜圈。
看來學姊下午的課很早結束,居然已經跑到東京去玩了,真不愧是星期五晚上的女子大學生。
這兩張照片的上方,沒有任何對話的歷史紀錄。
雖然早就添加好友,但是兩人什麼也沒說,就只是那天向她借浴室洗澡時,出於基本的禮貌留下聯絡方式,並且口頭告知:「接下來會在隔壁待一陣子,如果有什麼打擾到妳的地方請跟我說。」
「已經打擾得很徹底了吧……」我記得她是這麼回答的。
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謝她。
雖然內心沒有「感激」這種情緒,但是基於常識,學姊願意讓陌生男人闖進家裡洗澡,確實是非常了不起的壯舉。
或者其實是少根筋呢……
希望她在東京平安無事。
*
晚上八點。
店裡一直有零星的客人。在傳統書店式微的現代,很意外這裡的生意其實不錯。
雖然白看書的人也不少,但換個角度想,如果連那種客人都不存在,恐怕已不是書店倒閉的層級,而是整個出版業界終於迎來末日了吧。
「非常感謝您的來店。」
說出違心之論然後遞出收據,當然也一點罪惡感都沒有。
就在目送客人離開的同時,剛好捕捉到走進店裡的那道身影。
黑色長髮垂至腰間,透過光澤可以得知髮質非常好。
中分的瀏海微微捲在臉頰兩側,讓那不帶情緒的兩道平眉若隱若現。
黑色連身長裙讓腳踝露出,輕薄的白色罩衫長度則落在膝蓋附近,既不過度裸露,也顯得比例很好。
很有氣質的女生。
「我要拿預訂的書。」
「好的,遠野小姐。」
「……」
她詫異地看著我,彷彿在說: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?」
我彎腰從櫃檯下方拿起那本西洋美術集,並且把紙條朝向她。
上面寫著取件人的基本資料,當然也包含姓名。
遠野夜花。
「……」她愣了半响,隨後終於理解似的回神,「我付過錢了,對嗎?」
「紀錄上是這樣沒錯。需要紙袋或送禮包裝嗎?」
「不用,謝謝。」
她從我手上抽走書轉身離開。
「請等等。」
我拿回書籍,撕下紙條,將櫃檯的筆放得離她更近一些。
「這裡需要簽收。」
她把長髮勾至耳後,微微前傾低頭寫字,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。
為何女生身上似乎總是有香味,這個問題對於男生來說,可以稱得上是百思費解的七大不可思議之首了。
等到大功告成,遠野夜花就踩著涼鞋,晃著裙襬離開了。
幸好沒猜錯。
雖然我現在不會感到「擔心」,但這種惡作劇般的行為一旦出錯,有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煩。
儘管如此,我還是做了。
顧客姓名猜猜樂。
就像要彌補什麼都沒有的內心一樣,刻意尋找激起漣漪的機會。說白了就是欠揍,如果黑羽學姊在場,可能又會給我一拳。
不過仔細想想,簡直是毫無挑戰性的送分題。
畢竟今晚只有兩本待取書籍,像那樣氣質出眾的女生,應該不會對妖怪圖鑑有興趣,更不可能叫做「貓屋敷助太」這種古怪的名字。
我拿著紙條研究她的簽名,那是比美術集封面的字體更加富有藝術感的美麗筆跡。
不知看了多久,當我放下紙條時,眼前出現一名男人。
「……」
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。
聲音,光影,動靜,一切皆無。
彷彿從我拿起紙張,把視線聚焦在簽名上的瞬間,他就已經站在收銀檯前面。
就像刻意等我發現似的,他的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。
「最近,有遇到什麼怪事嗎?」
出乎意料的問題。
「……咦?」
但是,這個問題又有點熟悉。
「開玩笑的,我以為你會馬上反應過來啊。就是那個啊,書,妖怪圖鑑,我訂的。」
我連忙把它拿出來,這才發現圖鑑的書腰寫著:「最近有遇到什麼怪事嗎?說不定是碰到妖怪了喔!本書收錄近兩百種妖怪的詳細介紹與全新插畫,還附贈妖怪研究大師獨家專訪!」
原來如此,難怪那句話會有熟悉感。
至於他怎麼會在拿出來之前就知道這句話,想必是已經在網路上看過介紹文案了吧。
「話說回來,真的沒有嗎?」
「什麼?」
「聽到那句玩笑話,你的臉色變得很不對啊,好像不可告人的祕密被發現似的。」
這個男人——貓屋敷助太打量著我。
儘管內心沒有反應,身體卻本能地泌出冷汗,就像被蛇群盯上的青蛙。
完完全全,遇到怪人了。
「那個,您是貓屋敷先生對吧。」我試圖拉回話題,把視線放到電腦上,「系統顯示還沒結帳,一共是……」
「哎呀,讓我找找錢放在哪,等我一下。」
他開始東翻西找,我則趁機斜眼觀察這個男人。
大約四十歲吧?身高應該是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,隨意綁著馬尾。從鬍渣的生長狀況來看,應該三、四天沒刮了。
穿衣的風格偏向古著。略微寬鬆與破舊的襯衫加長褲,都是有點褪色的材質,褲子上有神秘的圖案。手上配戴著木製佛珠,整體散發著隨興不羈的感覺。
「找到啦,給你。」他從口袋直接抓出鈔票。
這個男人連錢包都不用的嗎?
我收下皺巴巴的紙鈔,操作系統結帳,並且把找回的零錢放在方盤上。
「需要紙袋或送禮包裝嗎?」
「原來有幫忙包裝的服務啊,兩個都要,麻煩你囉。」
我沒有多想,隨手挑了淺綠色的素面紙張進行作業,貼上膠帶加固接著裝進紙袋遞給他。
「謝謝惠顧。」
總算可以跟這個奇怪的傢伙說再見了。
「謝啦。」他眉開眼笑,「後會有期,西波老弟。」
「……」
直到他走出店裡,我才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員工名牌。
上面確實寫著我的姓氏沒錯。
雖然內心沒有任何感覺,但依照以往的人生經驗來說,簡直就是被玩弄了。
是值得惱火的場面。
我揉揉眉間,準備把他剛才支付的鈔票妥善收好,卻在此時才發現鈔票裡夾著奇怪的東西。
一張紙條。
上面除了寫著他的名字以外,只有一支電話號碼。
是夾在鈔票中間所以沒注意到嗎?簡直莫名其妙。
那個男人——貓屋敷助太,到底是何許人物?
我把紙條隨手扔進垃圾桶。
今晚真不平靜。